清明梦 NO.7

“嘎叽——！”急刹之下，车轮与地面摩擦出惨叫声。

李明归像被烫到一样立刻将手机按回磁吸支架上，紧接着，他又不顾安全带的束缚，猛一扎身向前一扑，视线牢牢钉住唐小姐发来的消息。

唐小姐：“我家的密码是哔嘀哔嘀哔嘀哔嘀，你可以直接进来，我在床上等你。”

与昨日不同，没有表情包跟随。

读不出她的情绪，被暗示性短信刺激了一刹的李明归迅速冷静下来，他的口干舌燥瞬间褪去，只剩心急如焚。

他以为，她肯定出了什么事。

打转方向盘，猛踩刹车和油门，他用业余里的专业赛车手的姿态离开应急车道，重新回到高速道上。

此时，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正是13:46。

·

她那里的初秋比外面更冷，树木枯黄，草地稀疏，人迹罕至，鸟虫噤声。

小院子是平地，右边带上二十节石砖阶梯，往上走是建造在坡上的老房子，房子外是密密麻麻的墨绿藤蔓，几乎覆盖满整面墙壁。

李明归忽然觉得自己像个无辜的小红帽，准备拜访藏在床上的狼外婆。

他的面前，是一扇与斑驳白漆红砖墙不符的现代科技密码锁大门。

密码……

李明归明明已经将密码烂熟于心，却仍是拿出手机，盯着上面的数字，一个、一个谨慎输入，似乎这样做，会给他无限越轨的勇气。

“嘀——”

门如愿以偿地开了。

因为上空大树蔽日，门里面是幽暗的。

李明归试探性地推开房门，仿佛潘多拉打开魔盒时的忐忑心情，好奇冲破畏惧，令他移动双脚慢慢堕入门内。

“咔嚓——”门在身后自动锁上了。

李明归带着隐形眼镜，努力辨认黑暗中挡路家具的轮廓，他如履薄冰般一点一点跨越它们前进。

当跨过第四张沙发时，脊背皮肤已湿了小半，李明归仅存的理智终于从牢笼里伸出一根竭力的指头，它戳了戳他麻木的神经，警告他这一切都很不对劲，不对劲极了！

但李明归无暇顾及，他正在以高难度的扭曲姿势躲过最后一个电量不足的扫地机器人，只图一丝声音都不要发出，至于为什么，他也无法顾念，心中唯有前方那扇近在咫尺的、从底下门缝里透出黄油般腻味光芒的门。

终于，他抵达目的。

李明归轻轻敲了敲门，静止了三分钟后，屋内没有任何回应。

他缓慢推开门，一边推一边歉意道：“不好意思，唐小姐，我真的很担心您，所以我直接进来了，我会闭紧双眼，不会多看您一眼，请您不要怪罪我。”

整扇门完全打开，李明归站在最后一条防线上，他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小红帽还是带着猎枪的猎人了。

“唐小姐？”李明归无辜又轻柔地喊着。

双眼紧闭下的黑暗令人浑身紧绷，一点气流的蹿动都能令人瑟瑟发抖，一切感官能力在这一刹那达到最巅峰。

突然之间，一声几不可闻的短促呼吸凌乱一瞬，李明归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倏地睁开双眼。

奶黄色的灯光映照着狭窄的单人床，眼前的世界有一瞬间的扭曲，床上的人好似不是一直躺在那儿的，而是从另一个异世界传送而来的。

李明归的怔愣与羞涩仅有三秒，下一眨眼间，他便使出这一辈子最快的速度，化身成一只护主的猎犬，露出獠牙，撒开腿，绷着脸飞跃到了那张床前。

“唐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您遇到坏人了吗？是谁把你绑起来？”

李明归紧张地发问，心疼地轻轻握住那只被勒出破皮红痕的手腕，视线担忧地下移，便是两只同样被牢牢锁住的脚踝。

然而当他轻轻一碰，那电子镣铐便无能地从她手上脱离，掉落在柔软的床铺上，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响声，随即便惊醒了沉睡中的唐梦欢。

李明归也没想到这锁铐居然是解开的，他一手捧着唐梦欢的手腕，一手拎着那只手铐，同一时间，他还与一双朦胧睡眼对上了视线。

在接触到对方眼里的一缕困惑之时，李明归惊觉自己恐怕要糟了，他赶忙声音洪亮地解释起来：“不是我……”

·

唐梦欢眨眨眼，第一时间去看挂在墙壁上的九个时钟，他们都统一指向15：58，紧接着，不管李明归为何会半跪在她的床头，她只管扭头去盯着李明归的手。

这种类似中医把脉的姿势，使得他的薄茧贴在她手腕内侧的皮肤上，痒痒的，血管与脉搏都被他捏住了无法流通的堵塞感直直撞向她的心头。

这是——

牵手？

牵手！

问：牵手下一步是什么？

答：接吻。

唐梦欢当机立断，反手抓住李明归滚烫的手腕，随后以捕捉猎物的速度伸出左手，强势地按住李明归的后脖颈，转瞬间不容抗拒地将其按了下来。

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伏案打工人面前，狂卷多年逐渐成圣的健身房之王毫无抵抗之力，连求生本能都没被激发出来，他义无反顾地顺着那急躁的力道低下头去。

对方是小红帽还是狼外婆？前方的目的是哪里？

嘁，持枪猎人才不会管呢。

·

人们时常幻想，接吻会是什么感觉？

吻一下海报上的科技味嘴唇，吻一下玻璃镜面里的冰凉嘴唇，吻一下手臂之间夹出来的软肉嘴唇，这些总是找不对感觉。

自从将唐梦欢放进心里后，李明归也常会幻想，但也总是找不对感觉。

直到这时，真实的唇齿贴合着，他还是描述不清。

试探性的轻柔，得寸进尺的粗暴，还有好奇与小心并存的深入尝试。

九个秒针的走动声响还是蛮难以忽视的，他默数着时间，甚至有空闲时间想：到了吗？还能多久？

·

对方像个雕刻成真人模样的木偶，而且是被非礼的木偶。

没有等到配合，唐梦欢后知后觉感到抱歉，她默默收回嘴唇，但并没有收回逾越的距离。

因为距离太近，所以只能看到畸变到一个点上的尖锐眼角，墨色瞳仁几乎占据唐梦欢的上半个视界，下半个视界是细腻的肤色鼻梁。

唐梦欢一下一下慢节奏地啄着那两瓣极致柔软的唇，命令道：“开心一点。”

这是她的梦，不要冲她冷着脸。

·

怎么开心一点？他现在咧嘴笑出来？那样的话，她会不会舔到他的牙齿？

李明归乱七八糟地预想着，他觉得自己快哭了。

然而，在她做出准备将他往床上拉的动作之时，李明归最终没有哭，而是一举破除了身体里的寒冰。

使着不知从哪里借来的信念力量，他一手抓住她的两根手腕，并且扯起掉落的秋季薄被，“呼轰”地将她盖了个严严实实，连头发丝都露不出来一根。

这下子，唯一的空气来源就是他与她的手的连接处，那里隆起一个不规则黑洞，洞里传出令人心惊的不规律呼吸声，像某种摄人心魄的诡怪正在伺机而动。

“您冷静点，我们不该这样。您是不是做噩梦了？”李明归善意的担忧，可谓是一语中的。

唐梦欢蜷腿侧躺着，在潮热的被窝中喘着粗气，她没有挣动，只是把李明归的手腕扯到自己的耳边，仔细听着李明归的脉搏跳跃，试图谨慎判断他的真假。

他又不听话了，难道她又弄错了现实与梦境？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唐梦欢拧着眉头，整张脸皱巴起来，顾不得真假，她担心地说：“你跳得快炸了！”

一碰触到她湿润的皮肤，李明归的手腕便飞速挣扎一下，但又飞速放弃掉。

他双膝压实了地板，整个人跪得虔诚，垂下头颅，抱歉道：“实在是对不起，唐小姐。”

唐梦欢笑了，她确信自己此时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清明梦，反正自从那次警笛鸣起，她就已经失去了对梦境的掌控。

她的清明梦再也不明晰，那些东西都不随她心意行动了。

虽然此时对未来的悲况十分惊惧，但目前状况良好。

她倏忽一下从被子里钻一颗头出来，吓了李明归一大跳，但李明归不逃跑，他只是乖巧安静地跪坐在那里，用畏惧又期盼的眼神望着自己。

唐梦欢瞟了一眼壁上时钟，说：“时间到了，让我们开始今天的第一次健身训练吧。”

李明归仰头望着她，差一点点就答应了。

“不行！”

杜绝诱惑的动作是一气呵成的。

他坚定回绝并正义凛然道：“唐小姐，抱歉，在训练开始之前，我想我需要打扫一下屋子，这也是教练的责任，请您不要介意。”

话落，他轻轻抽回自己的手腕，提气抬脚，五步作一步地逃出了房间，并反手关上门。

·

气喘吁吁之下，李明归将手伸进衣摆里，撑起大块布料往脸上用力抹去两把热汗，终于，他呼了口气，满意地看着焕然一新但拥挤依旧的客厅，接下来，他要与洗手间和其他房间的战斗。

趁着转身的松懈空挡，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歪头靠着他的手腕说话的画面，下一秒又立刻甩出脑海。

打扫并规整一切入眼的事物是最强力的冷静方法，他越做越上头，看着渐渐明亮的屋子，他几乎要唱起歌来，可前提是他身后那两道制热滚烫的视线可以收敛一些。

“请您再稍等下，马上就好。”李明归说话时，一手洁厕灵一手马桶刷。

唐梦欢趴在门上，点点头。

半小时后。

“您再稍等下，真的快好了。”李明归解释时，一手油烟净一手铜丝刷。

唐梦欢坐在沙发上，点点头。

天已经黑透了，屋外响起不知名的虫鸣鸟咕。

李明归特意回到车上拿了一套新衣服，至于其他的，好像忘了拿。

“可以借用下您家里的浴室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唐梦欢坐在铺了一层瑜伽垫的地上，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