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冲区 五十二、无可奈何

小店不大，也就十多张桌子，几乎被和郑好同学校的学生占满，只是最里面的一张桌子，独自坐着一个二十出头模样的社会男青年，长得有点像王俊凯，一边吃冷面一边打量着屋里的学生。

来这里吃饭的学生，基本上都是长年中午不回家的。在这些学生中，有的是像郑好一样，因为和父母关系紧张，中午不愿意回家的；还有就是父母忙，没时间照顾他们的。但不管怎么样，他们多是同性结伴而来，或是相互有点意思的一对男女同学，很少有像郑好这样单独一人来的。

郑好要了一碗冰镇冷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边吃边看手机，浑然没有注意到暗处一双觊觎的眼睛。

艾婉莹无精打采地上了父亲的车。艾晓君看了女儿一眼，问：“闺女，今天单位忙，我没来得及买菜，咱俩到外面吃吧？”

“随便。”艾婉莹懒懒地答。

“想吃什么？”

“随便。”艾婉莹边看手机边心不在焉地答。

艾晓君不禁有些生气，努力平息了一下情绪道：“那咱俩去吃牛肉面吧？”

“也行。”艾婉莹头也不抬。

艾晓君带着情绪，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加速启动，汇入到滚滚车流之中。

自从把女儿从上海有惊无险地带回来，艾晓君夫妇就改变了以前望女成凤的想法，只希望女儿能按部就班，考上一所大学，健康快乐地生活就好。至于是什么样的大学，在他们的心目中，真的是无所谓了，虽然他们还是希望女儿能考上一所好大学。

但女儿近期的表现实在令他们失望。艾婉莹回到家里，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除了吃饭上卫生间，基本上不出屋。与此同时，班主任刚和艾晓君沟通过，说艾婉莹有明显的厌学倾向，让他多和女儿交流。

下午把女儿送回学校后，艾晓君十分郁闷，就给妻子打了个电话，说明一下女儿的情况。王丽娜听后也十分郁闷。夫妻俩在电话里先是商讨对策，之后又相互安慰。

艾晓君和妻子曾想，不管女儿将来怎么样，他们都能接受。因为女儿失而复得，这比什么都重要。他们无法想像，如果找不到女儿，他们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女儿的人生将会发生何种可怕的改变。

同时，他们内心也异常纠结，不甘心女儿就这么沉沦下去。因为女儿毕竟考过全校前十，这说明她智商够用，如果继续努力，完全能够考上重点大学，进而有一个好的前程。可是，因为有女儿离家出走的前车之鉴，他们又不敢深说，怕女儿再想不开做出傻事。但在他们的心底里，又实在是不甘心。

在这种矛盾中痛苦纠结，夫妻俩这段时间过得异常苦闷，感觉生活失去了目标和动力。的确，对绝大多数中国家庭的父母来说，他们最大的希望就是孩子，生活重心也是孩子，孩子承载了他们太多的希望。一旦孩子有个风吹草动，他们就会患得患失，烦恼不已。如果孩子偏离了他们预定的轨道，或者出了什么其他的事情，他们更会觉得此生无望，仿佛天塌了下来。

下午艾晓君来到单位，写一个领导讲话的材料。这种活儿本来对艾晓君来说就是小菜一碟，但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没有思路。艾晓君对着屏幕，敲了几个字，删掉，再写，再删，最后索性一推键盘罢工。

大张的电脑打开的是工作页面，却偷偷地在手机上看股票走势，见艾晓君推了键盘抽烟，也放下手机，过来蹭了一根烟点着。

办公室就艾晓君大张老钱三个人，老钱不抽烟，因此老钱在屋里时，艾晓君和大张都是到走廊或者卫生间里过烟瘾，今天下午老钱没来，于是两人就在屋里抽起来。

两人边抽烟边闲聊，正聊到兴头上，老钱忽然红光满面地推门进来，一看就是喝了酒，见两人正在喷云吐雾，皱了皱眉，却没像往常一样发牢骚，而是径直倒了杯茶水。

大张看了艾晓君一眼，掐灭手里的烟，又看着刚坐到座位上的老钱道：“我说老钱，你胆儿挺肥呀，喝酒还敢来上班？”

自从上头有文件要求公务员中午不允许喝酒后，单位就做了一个变通，就是如果有人中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得不喝酒，那就提前请假，下午也不要上班，以防被纪委的人抓到。

时间长了，就形成了惯例。这样个人避免了危险，领导也避免了连带责任，堪称双赢。

尤其这段时间，市里正在搞党风政风回头看，纪委的人时不时会对某个单位进行明查暗访，因此大家都加了一份小心。大张见平时一惯谨慎的老钱竟然酒后来上班，不禁有些愕然。

“没事儿没事儿。我有一个同学在区纪委，就是负责暗访的，他说今天下午他们那儿没行动。”老钱喝了口水道。

艾晓君也掐灭了手里的烟，看着老钱道：“老钱，还是小心为妙，区里的不来，没准儿市里的来呢？这时候可不要撞到枪口上，所以我劝你还是

赶快请个假回家吧。”

“也是啊，小心行得万年船。”老钱边说边有些踉跄地站起身，边往外走边道，“这酒啊，看来真得少喝，不论遇到多高兴的事儿，也不能过量……”

“等等等等！老钱，你遇到啥高兴事儿了？”大张闻听忍不住叫住老钱问道。

老钱当即停下脚步，转回身，看着大张和艾晓君，本欲张口，可能感觉站着不舒服，又走回到办公桌前，大马金刀地坐到椅子上，一脸得意之色地看着两人道：“也没什么太高兴的事儿，就是我儿子去美国华尔街工作的事情办妥了！他去的那家金融公司，据说在业界能排在前十呢！年薪更是吓人，我的天，换算成人民币千八百万的，一年顶咱们一辈子了……”

老钱的儿子是妥妥的学霸，博士毕业后到央行工作，没几年就到下属的一家金融企业做高管，现在竟然跳槽到华尔街去了。

“哎呀！你这儿子真是厉害啊！老钱，你真是有福气呀……”大张恭维一番，随即叹口气道，“我家那个小崽子，要是能赶上你儿子一半儿，不，哪怕十分之一，我也就知足了！”

“是啊是啊，老钱你真是有福气呀……”艾晓君也恭维道。

老钱听罢越发红光满面，索性翘起二郎腿，夸夸其谈起儿子的轶事来。

以前艾晓君和别人闲谈时，总是以女儿为荣，自从女儿离家出走事件发生后，再和别人聊天时，艾晓君就刻意避开孩子的话题。在他的内心深处，因为孩子的事情，他总觉得低人一等。此刻，看着老钱容光焕发唾沫星子飞舞，情绪愈加低沉下来，却又不得不强作笑脸以示同庆。

胖子卷毛等人经过不懈努力，终于查到那个瘦高男子的情况。此人名叫蒋正，因排行老三，别人习惯叫他蒋三，年轻时在城南区这一片窃贼中，也算是有一号的人物。

他之所以有名，就是因为常在河边走，却从未湿过鞋。当时活跃的小偷中，绝大多数都进去过，在警方那边留有案底，但蒋三却是白纸一张。后来蒋三洗手不干，这些年做过多种生意，但都不怎么挣钱，现在城北区开一个小吃部，勉强维持生计。

这十多年来，蒋三已经不在道上混了，这次为什么又重操旧业，胖子等人也不清楚。

邱栋和周际说了情况，建议王墨那边把这个情况提供给城南镇派出所。根据属地管理原则，这个案子还是要城南镇派出所来办。李哲当即找到袁警官，说明了情况。

袁警官听罢，沉思片刻，面露难色，缓慢道：“根据你们提供的情况，这个蒋三是很可疑，但怎么说呢？我们警察办案讲究证据，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谈。换句话说，这蒋三虽有嫌疑，但到目前为止，咱们并没有真凭实据，一切都还只是推测。这样的话，如果直接抓人，难免会有风险。万一这事真不是蒋三干的，或者就是蒋三干的，但找不到证据，到时候蒋三又死不承认，那后果一样很严重。所以……在找到过硬的证据之前，我们也没有办法。”

“那这个案子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吗？”李哲有些不甘心。

“没有真凭实据，一切都是空谈，”袁警官慢条丝理地道，“换句话说，我们抓人，是要领导批准的。我就这么去和领导说，领导也不会同意的。所以，关键是要找到过硬的证据，比如这个蒋三有没有出手脏物，或者就像你们分析的那样，是有人雇用了蒋三，但你们也要找到证据……”

“这得需要你们去找啊？”李哲不自觉地撇撇嘴，不满道，心想，如果我们都找到了证据，还用你们警察干嘛？

袁警官注意到了李哲的表情，见怪不怪地一笑：“或许这就是一起普通的盗窃案。那个蒋三……啊不是……那个窃贼看到那个女人包里的现金多，或者是看上了那部苹果手机，临时见财起意，也是有可能的。这太平盛世朗朗乾坤，哪来的那么多阴谋啊？再说了，这件案子虽然是在你们酒店发生的，但也不用你们负责是不是？你们酒店对这件小案子这么上心，好像要不惜一切代价查个水落石出……你们的做法，我倒是有些不理解……”

“这是我们领导的意思，我也不是很清楚。”李哲尴尬笑笑。

袁警官也叹了口气，无奈道：“你不知道，我们有我们的难处。我们就那么几个人，而这个镇子所有的刑事啊，治安啊，维稳啊等等一些事情，都要我们来办，事情多得很哪！这不，昨天王家村发生了一起刑事案件，两人重伤，疑凶在逃，我们目前正全力以赴办这个案子，实在是没时间也没人手……所以请你理解，你们这个案子，先往后推推吧！但是我声明一点，不是说我们警方不管了，我们一定管，而且一管到底，只是你得给我们时间哪……”

李哲知道多说无益，起身告辞。

京城，天成集团顾天成办公室，顾小乔正坐在宽大的红木沙发上等父亲。她这次来，是想说服父亲，早日答应楚卓提出的温泉项目。这样，楚卓

那边就可以“明目张胆”地和盛世竞争了，而不用现在这样偷偷摸摸地搞小动作。

“小乔，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呢？我还以为你会借这个机会在春城那边多呆几天，好好和楚卓聚聚呢！”顾天成开会回来，边推门进屋边说。

“还不是因为你！”顾小乔嘟起嘴撒娇。

“因为我？我又没要你回来。你妈……”顾天成看着眼前这个刁钻精灵的女儿，心思一动，哈哈大笑道，“你这个鬼丫头，还说是因为我，是因为你那个宝贝郎君吧！”

“真烦人，又被你猜中了！哎呀爸，我知道你智商高，你就不能装傻一回，让我也有点成就感？”顾小乔娇嗔道。

顾天成狡黠一笑道：“哦，可以啊！那我现在就傻掉了，待会你说什么事我都听不明白了好吧？”

“哎呀！你……”顾小乔嗔怒着站起来，走过去拉住顾天成的胳膊，把头靠在肩膀上，撒娇道，“亏你女儿这么惦记你，费尽心思，不远千里从春城那边给你带回来那么多你爱吃的新鲜山野菜……”

看着女儿娇羞可人的模样，顾天成心里像吃了一百块蜜糖一样，甜得不行，所有的烦恼都在一瞬间化为虚无。他不得不承认，不管顾小乔怎么做，怎么不靠谱，他心里真正喜欢的，还是这个高智商，精灵古怪的女儿。那个做事中规中矩的大女儿，她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父女俩笑闹了一阵，顾天成坐到老板台后面的椅子上，正色道：“小乔，说正事吧，你这么急着回来，是不是楚卓让你找我尽快敲定那个温泉的项目？”

“我就知道，什么事都逃不过父亲大人的法眼。本来也不是很急的。但楚卓听说盛世集团也有意这个项目，正在和村里谈租地的事情呢，因此他才有些着急。因为咱们这边定不下来，他那头就没法开展工作。”顾小乔也正色道。

顾天成沉默片刻道：“那个项目，还是不错的。只是我还是有些顾虑。”

“怕和盛世撕破脸？”

“有这个原因，但不是主要的。”

“那……是集团内部出了什么事？”饶是以顾小乔的智商，她也实在猜不出父亲究竟担心什么。

顾天成没有马上回答，看了女儿一眼，站起身走到窗前，留给女儿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似乎是在给女儿猜测的时间。

可顾小乔实在是没有头绪。

半晌，顾天成从窗前转过头来，走回椅子前，却没有坐下，双手拄着老板台，身子前倾，双目直视着女儿道：“是因为你！”

“我……”顾小乔更加懵逼。

顾天成复又坐下，叹口气道：“都说热恋中的女人智商会下降许多，有时甚至会变成傻子。看来这句话的确是对的。”

“爸……你是不放心楚卓？”顾小乔终于缓过神来。

“很好，看来你还没完全傻掉。”顾天成看着女儿，目光鹰一样锐利，“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有把握能掌控住楚卓吗？”

“这……”顾小乔思忖片刻，叹口气道，“爸，我得承认，我目前还没有十足的把握。”

“我担心的正是这一点！”顾天成加重语气道，“自从你第一次带他来见我之后，我就派人详细调查了一下这个人。怎么说呢？这人虽出身卑微，但名校毕业，有海外留学工作经历，人也英俊，很多女孩子都会喜欢的……”

顾小乔打断父亲：“爸，您有话就直说吧，我也很想听听您对楚卓的真实看法。”

被女儿打断，顾天成略有不悦接着道：“他和一个叫苏什么的女人，好像是他同学，在一起四五年，最后分开了。他们在一起的那几年，他创业，之后失败，几乎没有收入，都是那个女人养着他。从这点看，他就不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

“也许是他们当时达成协议，先由那个女人赚钱养家，楚卓一心创业吧？”顾小乔有些底气不足。

“小乔，你要记住：男人养家天经地义。如果一个男人为了所谓的事业而忽略女人，那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在这个男人的心目中，事业前途远远大于女人，必要时甚至可以牺牲这个女人。小乔，这样的男人，如果你不能掌控在手心里，那他是不会给你真正带来幸福的。”

“爸，您说的是有道理。可是，如果您真是这样认为的，那您当初为什么还同意我们在一起呢？”

“我只是希望你能幸福。”顾天成老狐狸般看了女儿一眼，“我能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喜欢楚卓的。所以，我同意你们在一起。但是闺女，你一定要时刻记住我说的这句话，那就是……你只有把这个男人牢牢地掌控在手心里，让他离不开你，他才会陪伴你一生。否则，一旦他翅膀硬了，或者他通过你得到了他想要的，或者他面对更大的诱惑时，他都有可能会离开你。”

顾小乔听父亲说完，呆愣片刻道：“爸，不会像你说的这么恐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