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冲区 三十、不想活了

这天上午十点多，艾晓君忙玩工作，和同办公室的大张老钱闲聊，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高考的话题上。大张煞有介事道：“听说每年高考过后，都有一波离婚高峰，这也算是中国特色吧……”

老钱咂咂嘴：“想想也真是难为了这些家长，本来感情已经没有了，但为了儿女，还得捱到高考后才能离婚，而且平时还要装作很恩爱的样子，唉，想想都让人受不了……”

“这算什么呀！我听说有的夫妻早就把离婚证办好了，约定高考一结束就和孩子挑明。这期间他们可以各自找自己的另一半，只要不让孩子知道就行。”艾晓君撇撇嘴道。

“这有点扯了吧？”年纪稍大些的老钱有点不相信，“你说他们虽然把离婚手续办了，但每天还要在一起生活，尤其是晚上，还要在一张床上睡觉，这……”

大张看了老钱一眼，坏笑道：“要说你没赶上好时候呢！据说这种事现在很常见，我一个邻居，孩子这边刚高考结束，那边两人就分别做了新郎新娘，各自组成了新的家庭……”

“你拉倒吧……”老钱一推眼镜，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真有这样的事。”艾晓君道，“前段时间有媒体报道过类似的案件。就像大张说的，那对夫妇已经办理了离婚手续，但为了孩子还生活在一起，也约定可以各自开始新的感情生活，只要不被孩子发现。一个周日，孩子去校外补课，男人出差，女人便约新处的男友在家中幽会，没想到老师中途突然有事，孩子提前回家，正好撞见自己的母亲和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于是得知了真相，结果可倒好……”

“这个我也在网上看到过。”大张打断艾晓君，“因为孩子受到刺激，成绩直线下降，后来父亲知道了原因，就找妻子算账，妻子虽然自责，但也理直气壮，因为毕竟两人已经办理了离婚手续，最后好像是在一次争吵中，女人失手用水果刀把男人捅死了……”

三人一阵唏嘘。老钱道：“所以说啊，如果两个人感情不好了，该离婚就离婚，不要瞒着孩子。我认为这是对孩子，也是对自己最大的负责。”

“可是不和孩子挑明也情有可原。”艾晓君反驳，“比方说孩子都高三了，就差一年高考了，正在关键时期，受不得一点打击和影响。如果这时候他们知道了父母离婚的事实，那肯定会对学习有影响……”

老钱看了艾晓君一眼，摇摇头道：“照你这样说，那这两个人首先要做好保密工作；其次，在这期间，父母一方就算有了意中人，也最好不要联系，不然别像你刚才说的那个案子一样，被孩子发现了反而更糟……哎呀这都什么呀？乱七八糟的，想想都累！要我看，还是和孩子说实话，不然后患无穷……”

“案例归案例，毕竟有其特殊性，就常规来看，大多数这样的父母，都会选择隐瞒。只要保密工作做得好，自己再收敛一些，孩子应该不会知道。孩子不知道，情绪就不会有波动，就不会影响学习，所以……”艾晓君坚持自己的观点。

老钱是个老顽固，抽出支烟，又拿出打火机，却并不点着，看着艾晓君指指点点道：“现在的人哪，都是利己主义者，有些做父母的，更是不合格。要我看，在孩子上高二高三这种关键时期，做父母的，就算再貌合神离，只要没有家暴什么的，就应该忍耐一下，不要离婚，也不要搞你说的那一套，偷偷去找什么另一半。这样的话就不会出什么事……”

大张一边听老钱侃侃而谈，一边看着艾晓君撇嘴坏笑。

“怎么，一年两年的时间很难熬吗？你既然当初决定把孩子生下来，那就要为孩子负责。做父母的，就是要有牺牲精神……哎不说了不说了，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喽……”老钱一边摇头一边站起身，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看着艾晓君，正色道，“那个老艾，你要是有这种情况，我劝你为了孩子着想，一定要忍忍……”

“老钱你瞎说什么哪！我和你弟妹感情好着哪！”艾晓君急忙洗白。

大张嬉皮笑脸道：“人家老钱大哥是为了你好，给你打打预防针嘛。还是那句老话说得好啊，防患于未然哪……”

艾晓君一瞪眼：“你给我闭嘴！照你这么说，我没事儿也变成有事儿了……”

“有没有事儿只有你自己知道……”大张小声道。

“你是不是找抽？”艾晓君有点儿恼。

“得，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投降我投降！”大张说着双手夸张地举过头顶。

老钱看了眼这俩活宝，无奈地摇摇头，出去抽烟。

大张见状凑到艾晓君跟前，坏笑道：“我说老艾，这屋里就剩咱两人啦，你跟弟弟说句实话，你该不会是……”

大张正眉飞色舞地说着，艾晓君的电话突然响了，低头一看来电显示，艾晓君的脸色沉了下来。大张见状，急忙闭嘴。

电话是女儿的班主任李老师打来的，

让他马上到学校来一趟，艾晓君想问是什么事，李老师说面谈，然后就挂了电话。艾晓君急忙请假赶到学校，一见李老师，急忙问道：“李老师，是不是孩子给您添麻烦了？对不起对不起啊……”

李老师示意艾晓君坐下，叹口气道：“怎么说呢？艾婉莹这孩子，本来挺好的，有上进心，也很有礼貌，可这段时间这孩子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这不，她上课时间看手机，我在班级外面巡视的时候发现了，就对她进行批评教育，没想到这孩子又是摔书又是大声跟我喊，拒不认错。说实话，这孩子平时挺文静的，突然变成这样，把我吓了一大跳，都不知道该咋办好了，因此把你找来，咱们共同商量一下，分析原因，找到方法，看怎么能把孩子教育好……”

“是是是，您说得对，让您费心了。”艾晓君点头哈腰。

“以我的观察，自从这孩子高二上学期成绩逐渐下降，性格就发生了一些变化，再到没考上火箭班，尤其是前段日子离家出走回来后，变化就更明显。作为家长，我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

“说实话，我也注意到了，就是这孩子变得不爱说话，也不爱和我们沟通……”

“我就明说了吧，这孩子性格本来就内向，平时不怎么爱和人说话，在学校也没有几个朋友，现在更是变本加厉，孤僻，不合群儿，尤其叛逆，我担心她心理有些不健康，建议你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

“是是是，您说得对。”艾晓君虽然从心里不认可李老师对女儿的评价，但还是装作一副很诚恳的样子。

或许是艾晓君并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或许是他不愿意承认女儿已经变成了老师说的样子，他决定找个时间和女儿好好谈谈。

从办公室出来，已经快到中午，艾晓君想了想，决定中午照常，等晚上有时间再和女儿详谈。于是便把车停到平时接女儿放学的地方，一边等女儿一边想晚上怎么和女儿谈。

艾婉莹从学校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父亲的车，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她有种预感，李老师一定是在父亲面前告了自己的状，不然她不会那么消停。

犹犹豫豫来到车前，见父亲像往常一样，招呼她上车，并没看出和以往不同，艾婉莹不禁悄悄松了口气，心中暗想，这个李老师，是良心发现没有和父母沟通，还是暂时没时间找父母……抑或是她已经找了父亲，可是……不对呀，父亲却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

艾婉莹正在心里琢磨，无心看窗外的风景，艾晓君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女儿，平静道：“闺女，上午爸爸单位有点事，没来得及买菜，要不中午咱俩到外面吃吧？”

自从那次艾婉莹离家出走后，艾晓君就和妻子达成共识，中午由艾晓君接女儿回家吃饭，而不是像以前一样，让女儿在外面对付。平时只要没事，艾晓君都会提前请二十分钟假，到市场上买完菜，然后到学校接女儿回家。饭是现成的，只需要做点菜就可以了，基本上到家二十分钟内就能吃上饭。有时赶上艾晓君有事，父女二人就到外面吃，然后再回家休息。

艾婉莹已经习以为常，便道：“好啊，那咱们就到外面吃。”

“闺女，你想吃点啥呀？”艾晓君边开车边问。

“要不……要不咱们去吃金座楼下的那家寿司吧。”艾婉莹想了想说。

对于女儿在饮食上的“崇洋媚外”，艾晓君一直有意见。比如女儿喜欢吃肯德基、必胜客、寿司、料理、李先生牛肉面什么的，这里面除了牛肉面艾晓君比较喜欢吃，对另几种食物一点好感都没有，甚至是厌恶。但女儿偏偏喜欢吃。其实现在的小孩子和年轻人，有哪几个不喜欢吃类似的食物呢？

对于寿司，艾晓君尤其深恶痛绝。像大多数他这个年龄段的人一样，对于和日本有关的一切，他都持一种排斥的态度。因此当女儿提出吃寿司时，艾晓君本想拒绝，但一看女儿满脸期待的样子，只好无奈答应。

金座是市里比较大的商业中心之一，周边也都是写字楼商场饭店购物中心什么的，平时人就很多，中午人就更多，离那个寿司店还有一千米左右的时候，前面堵车，过了两分钟艾晓君的车子还停在原地。

艾晓君有些烦躁，看了看车后，还好只有两辆车，可以调头回去，便道：“闺女，这车堵得太严重了，我看一时半会缓解不了，不行咱们去吃别的吧？”

艾婉莹不同意，看了父亲一眼道：“都走到这儿了，就再等一会儿吧。”

“再等一会儿我担心想调头都调不了，堵死在这儿了，”艾晓君边说边回头看，后面又来了三四辆车，这下想调头也调不了了，心里的怒气便有些压不住，“你看看你看看，这下咱们彻底堵死在这儿了。”

“还能总堵在这儿吗？一会儿肯定能开。再说谁知道这儿能堵车呀？”艾婉莹见父亲脸色不好，也有些不满。

“就算半小时后能开，对我来说也没什么

但是你中午就没时间睡觉了，下午和晚上能有精神上好课吗？”艾晓君找到了理由，理直气壮，“这都马上高三了，你长点心吧，别整天老想着玩啊吃啊……”

“你烦不烦啊？成天就这么几句话，拜托你能不能不说，或者板不住要说的话，能有点新意好不好？”艾婉莹打断父亲。

“我说……你以为我愿意说啊，还不都是为了你吗？你看看你，这段时间成绩一直下降，也不自己找找原因……”

“你还有完没完了？”艾婉莹怒视父亲，“跟你说实话吧，我早就对学习没兴趣了，要不是为了考虑你们俩的感受，这个学我早就不想上了！”

艾晓君失望之余，再也压不住火气，怒道：“你说什么？对学习没兴趣？为了我俩？我真不知道你怎么会这么想！你能不能为自己负点责，好好考虑考虑自己的将来？！”

“我的将来我早就想好了，用不着你管！”

“那你跟我说说，你不好好学习，考上一所好大学，你能有什么好的将来？我和你妈什么情况你也知道，拼爹拼妈我们都不行，将来你活得好与坏，全都要靠你自己……”

“大不了我去死！”艾婉莹打断父亲，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脸上一副无所谓，甚至是玩世不恭的表情。

艾晓君一下子被吓住了，心里一阵慌乱，嘴上再也硬气不起来，颤声道：“闺女，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呢？我告诉你，无论怎么样，你都不能有这种想法，听到没？你……”

后面笛声响起，艾晓君抬头一看，前面已经通了，急忙挂档加油，由于心慌，油门大了，车又是自动档，于是一下子蹿起来，差点没追尾，艾晓君急忙一脚踩死，吓出一身冷汗。

“闺女，你吓死我了！你要跟我保证，以后可千万不能再有这样的想法了，你有什么事情就说出来，爸妈和你一起解决。你要记住，人这一生，总会遇到许多不如意的事，在这种时候，你一定要坚强，咬牙挺着，挺过去，前面依旧是一片蔚蓝的天……”艾晓君定了定神，边开车边碎碎念。

坐在后面的艾婉莹看了看父亲，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表情慢慢平静下来，叹了口气道：“爸，咱们不说这个了，先去吃饭吧。”

“那你答应我啊，以后可不许胡思乱想了……”

“你有完没完，再说我不吃了！”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咱们先吃饭……”

寿司店里，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女儿，艾晓君食不知味，如同嚼蜡。

趁女儿午睡的时候，艾晓君在卧室悄悄给妻子打电话，说了中午的事。王丽娜听后也是一惊，追问道：“你说啥？！孩子她真是这么说的？”

“我还能骗你吗？”

“这孩子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呢？在学校受人欺负了？成绩下降自己接受不了？还是这段时间咱俩又说她了？……”王丽娜语无伦次地猜测，忽然大声道，“不对老艾，是不是孩子和你说的气话呀！”顿了顿又肯定地重复道，“是气话，肯定是气话！”

“就算是气话，我也有些担心，”艾晓君道，“这说明她往这方面想过。唉，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哪！”

王丽娜沉默片刻，叹口气道：“这孩子思想是有些问题，再就是对咱俩也没什么感情，不然上回也不会离家出走。老艾呀，你平时给领导写材料，说话一套一套的，你一定要想想办法，好好做做女儿的思想工作，可千万不能让她真有这种想法啊……”

“你别着急，我会找个机会和她好好谈谈，”艾晓君也叹口气道，“对了，从现在开始，咱俩不要再训孩子了，这样只能让她对咱俩更反感，更没有感情。咱们以后要做的，就是看不到孩子缺点，只能看到优点，多给孩子关心爱护和鼓励……”

“你说这孩子，真的就会对咱俩一点感情都没有？咱们把她养这么大容易吗？好吃好喝的都先可着她，她怎么……”王丽娜带着哭腔诉苦。

艾晓君叹口气道：“唉，现在的年轻人哪，一点感恩的心都没有。这是一个普遍现象。细细想来，这也怪咱们，从小就没有对她进行这方面的教育。”

“要是当初不把她送去住宿就好了。我听说孩子从小和父母在一起，容易培养感情……是在几岁之前了？我有点忘了……就是说……”

“我知道你说的意思。有专家说，孩子如果在十岁前都和父母在一起，那孩子和父母的感情会非常好。婉莹六岁咱俩就把她送学校住宿了，现在看来或许是错了……”

“当初不是想培养她独立生活的能力嘛。你还记得吧，那学费是公办小学的好几倍呢！再说了，从小在学校住宿的孩子多了，也没听说有哪个孩子因为这个原因整天寻死觅活的……”

“只能说孩子和孩子不一样。有的孩子适合，有的孩子不适合。唉，你也别多想了，我找个时间好好和孩子谈谈，应该不会有啥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