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冲区 十九、上海上海

飞机起飞与降落时骤然的加重与失重，变得越来越小与越来越大的地面上的景物，偶遇气流时短暂的颠簸……这一切对第一次坐飞机的艾婉莹来说，是那么的新奇与刺激。尤其是当飞机平稳飞行时，窗外湛蓝的天空和棉絮一样洁白的云朵与太阳的金光交相辉映，那景色简直无与伦比。

天堂就是这个样子吗？有一瞬间艾婉莹这样想。再往上会是什么样子呢？景色一定比现在的还美吧？越向上，就会越接近天堂吗？

那一刻，物理本来就不太好的艾婉莹选择性地忘记了一些常识，以往读到的童话和仙侠类小说里的仙境画面不停地在脑海里闪耀。那一刻，她甚至想，如果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多好；或者就这样一直飞一直飞，就一定会飞到天堂吧。

下午五点多，艾婉莹到达浦东机场，按照事先作好的功课，她随着人流，在路标的指引下，轻松地找到了地铁站。然后照葫芦画瓢，学着别人到自动售票机前选择路线、到达站点、投钱、等待出票和找零钱，兴奋地奔向此行的第一个目标——外滩。

根据艾晓君夫妇提供的线索，邱栋马上意识到，这个女孩子肯定是离家出走了，而且不是因为偶然遇到了什么事情一时冲动决定，而是以前就想过，可能已经想了很长一段时间，并做好了充分准备。

邱栋马上登录内网，艾婉莹的购票记录赫然出现在屏幕上。邱栋一看时间，遗憾地摇了摇头，又不甘心地打了一个电话，得到艾婉莹乘坐的航班准时起飞的消息。

唉！邱栋长长地叹口气，心想，哪怕早两个小时来报案，那他就会想办法在飞机落地后找到艾婉莹。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

平头从值班领导室出来，扬了扬手里的立案申请摇摇头：“邱哥，领导说了，一是失踪时间太短，再就是咱们警力不够，暂时不予立案。”

邱栋拿过申请表向领导值班室走去。平头看着邱栋的背影，有些不解地摇摇头。

“沈队，我认为这个应该马上立案。”邱栋把申请表递到刑侦支队沈队长面前。

沈队长看了一眼表，又抬头看了一眼邱栋，面无表情：“邱栋，不立案的原因平头应该和你说了吧？你找我，我还是那个意见。”

“不是沈队，这个案子有点特别，”邱栋弯下腰，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我刚才查了一下，这个女孩子已经一个人跑上海去了。她才不满十六岁，可以说一点社会经验都没有，要是遇到人贩子啥的，后果不堪设想啊……”

“就算我同意立案，人呢？咱们队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都在外面忙着呢，你让我拔个汗毛变出几个人来呀？”沈队看着一脸执着的邱栋，有些无奈。

“我呀！现在我放弃休假，正式归队！”邱栋急忙说。

“你……”沈队有些不快，“你现在归队也行，老李那边那个重伤害案正缺人手，你去那边吧。”

“我就要查这个！”邱栋有些急。

“你跟我较劲是吧！”

“我没那个意思！”

“邱栋，你也不好好想想，咱们现在压了好几个案子都没破，上面领导天天点我，我都快顶不住了，这样的小案子就先放一放吧。”沈队有些急，“再说了，现在的小孩子都鬼精鬼精的，哪就那么容易出事。依我看哪，这孩子也就是一时想不开，出来玩两天，钱花没了就回去了，不会有啥事的。你想想，这样的事咱们见得还少吗？”

邱栋拿回申请表，想了想又放回去：“我现在就要查这个案子。你要是不同意，我就以私人身份去。反正我还在休假呢，谁也管不着我。”

邱栋边说边往外走，沈队站起来，大声道：“你给我站住！”

邱栋不理，继续往门外走。沈队从椅子上站起来，一个箭步过来拉

住邱栋的胳膊，把他按在椅子上：“邱栋，你这是要干什么？搞个人英雄主义啊！你要知道，我们警察办案是有程序和纪律的，你这样乱搞是要出事的……”

邱栋面无表情地听沈队训斥，一言不发，像一个不听话、油盐不进的淘学生。

沈队见状，也拉下脸来：“我说邱栋，过去的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都那么多年了，你也该想明白了，怎么现在还钻牛角尖呢？作为战友、朋友，我奉劝你一句，你要是还解不开心里的这个疙瘩，迟早得出事！”

“我就是想，如果这个艾婉莹在上海真的出了什么事，比如被人贩子给拐走了，或者遇到什么其他不可预料的伤害，那我们是不是有责任？或者说，我们就是罪人？”邱栋看着地面，仿佛不是和沈队说话，而是喃喃自语，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咱们内部的数据你也不是没看过，一年得失踪多少人哪！邱栋，你也知道，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掌控得了的，凡事只要尽力就行了，不要过于自责。”

“可是他们毕竟已经报案了，而且……而且恰巧我赶上了……”

“那明天我和领导申请一下，把你调110中心得了，看你一天得接到多少报案，你一个人能不能管得过来！”

“你……”邱栋看着沈队，眼里隐隐有泪光闪现。那一瞬间，这个铁骨铮铮的硬汉，软弱得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好啦好啦，算我服你了。我这边尽快立案，你那边该咋查就咋查吧。”沈队看着邱栋，面色缓和下来，长叹口气，“不过邱栋，我还是那句话，有些事情不是我们个人所能把握得了的，有时候我们就算尽了全力，可能结果还是会不如人意……所以，你一定要从心里跨过这道坎。”

“谢谢领导！”邱栋从椅子上弹起来，向门外走去。

“等等！”沈队叫住邱栋，从办公桌里拿出几张介绍信，一一盖上公章，递给邱栋，“具体内容你就根据实际需要填吧……”

邱栋接过介绍信，看着沈队，想表达感谢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沈队拍了拍邱栋肩膀，笑道：“这回出去再给我惹点事啊！你要是不惹事儿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孙政达回到家里，无心看书做题；听一会音乐，烦躁地把耳机摘下；躺在床上，却又横竖睡不着。折腾到晚上十一点多钟，忍不住给姐姐发了条微信：“姐，我想去上海找艾婉莹。”

孙阡陌也没睡，看到弟弟的微信，感觉有些可笑，继而又被弟弟的真情所感动。看来弟弟对这个艾婉莹的确有好感，甚至可以说，他非常喜欢艾婉莹。想到这里，孙阡陌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孙阡陌感觉脸有些发红，心跳也好像快了起来。

孙阡陌呆傻了一会儿，用力晃了晃脑袋，自嘲地笑笑，调整好状态给弟弟发微信：你们正在补课，爸妈是不会同意的。

孙政达：那我就偷偷去，不告诉他们。

孙阡陌：你能保证当天去当天回来吗？再说了，你一个小孩伢子，去了能干什么呀？别到时候我们再去找你！

孙政达：那我就眼睁睁地看着艾婉莹一个人在上海呀！要是她遇到了坏人怎么办？她胆子那么小……

孙阡陌：你就不要瞎想了，你肯定是不能去的。哎对了，我倒是没什么事，这段时间在家里呆得也有些烦，正想出去走走呢！

孙政达发过两个开心的表情包：那可太好了！姐，那你就去上海吧，散散心，也顺便帮我找找艾婉莹。对了，带上那个周际，好像他在公安那边挺有关系的。

孙阡陌：我倒是想，可是怕人家不愿意。

孙政达：我看那人挺有意思的。而且……而且好像也挺听你话的。是不是他喜欢你呀？那姐你喜欢他吗？

孙阡陌发了个生气的表情包：再

胡说我不理你了！

孙政达急忙赔罪。

孙阡陌眼珠一转，发微信：最重要的是，我没有钱。

孙政达：我这儿有一千多，都给你，你看行吗？

孙阡陌：还不够一张机票的呢！

孙政达：那我找爸妈要。

孙阡陌：理由呢？

孙政达：……

孙阡陌：我逗你呢！我去和爸妈说，就说我这段时间在家里呆得烦了，想出去散散心。

孙政达：他们能同意吗？

孙阡陌：他们现在看见我就闹心，巴不得我在他们面前消失呢！

孙政达：你真是我亲姐！

孙阡陌：那也说不定，没准我是捡来的呢。

孙政达：你瞎说什么呀！要捡也是我捡来的。那个姐，我把那一千多块钱放你门口了。天地良心，这可是我这些年来的全部积蓄了！

孙阡陌：把钱拿回去。就算爸妈不给我钱，我也用不到你那点钱。你也不想想，你姐我是谁呀？

孙政达：那是那是，我姐是美若天仙人见人爱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见神杀神遇鬼杀鬼……

放下电话，孙阡陌下了决心，明天就去上海。是以找艾婉莹为借口，还是自己真想出去散散心？还是……还是在潜意识里，自己也想离开这个家？这样想着，孙阡陌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周际此时也没有睡着。因为孙阡陌的事，他请了假，没有去酒吧。习惯了熬夜，冷丁早睡，还真睡不着，睡不着，就容易胡思乱想。

周际知道，这段时间，姥爷姥姥对他的现状挺担忧的，也有些着急，但因为有所顾虑，并没有找他谈，只是把这一切都藏在心里。

从正处位置上退下来的姥爷钱远山，是一个思想非常正统，乃至有些僵化的人。这一点比周西城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一直认为，男孩子如果优秀，那最好从政，或者研究学问，经商，做出一番事业。如果资质一般，那就找个稳定工作，平淡安稳地度过一生。

而不是像周际这样，资质平平却想瞎折腾。厨师，能算一个正经职业吗？

有好几次，钱远山都想和周际好好谈谈，他认为如果任由周际这样下去，那孩子的一生可能就给毁了。但又怕周际想多了，就一直没开口，可心里已经急得不行。

一想起这些，周际就有些烦躁，再也没有睡意，索性披衣下床，取出一小块木头雕刻起来。刻着刻着，周际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却又想起艾婉莹的事来。

忽然心里一动，宛如灵感：为什么不去上海一趟呢！自从退学回来后，自己这段时间呆得一直很压抑，且不说能不能找到艾婉莹，就是上海的城市景色和特色小吃，也足以让人心动。

晚上和孙家姐弟分别时，周际能真切地感受到孙政达的担心和无助，继而分析，以孙阡陌的性格，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多半会在弟弟的央求下去上海……

想到这里，周际放下木头，兴奋地拿起手机，给孙阡陌发微信：我明天想去上海，你去吗？

孙阡陌正在查看航班情况，见到微信有些意外：怎么，你也想离家出走啊？

周际：这段时间呆得实在太压抑了，想出去走走，正好遇到艾婉莹这件事，顺便找找她。

孙阡陌：看不出来啊，你还有一颗菩萨心肠呢！

周际：非得让我挑明不可啊！你不去上海，你弟弟能放过你？

孙阡陌：算你说对了。不过我去上海，并不完全是因为我弟弟，我主要也是想出去散散心。

周际：心有灵犀啊！

孙阡陌：我呸！谁和你心有灵犀啊，顶多也就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对了，我刚查完航班，明天最早的七点半，咱们就坐这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