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冲区 十、车祸之夜

分拣完最后一批快递，杜逆从公司出来的时候，已近午夜时分。累成狗的杜逆无心欣赏阑珊的春城夜景，疲惫地跨上摩托车，一脚踩下油门，只想快点到家，把自己扔到床上。明天，他还要一早起来，跑遍他负责的那片区域，把这些快递一一送达。

现在这个时间段，路上车辆很少，杜逆加大油门，把摩托车开到八十，体验飙车的快感。

忽然，两束强光从背后射过来，杜逆凭灯光强度判断，肯定是好车，而且打的是远光。这年头，都说越是开好车的人越遵守规矩，但也有个别，尤其那些“富二代”，或是摔个跤磕破头却捡到狗头金的爆发户，根本视规章制度如无物。比如这个车主，明知道城市道路夜间禁止打远光……

杜逆不满地想着，报复似的加大油门，已经快到九十。忽然“嗖”的一声，后面那辆车像子弹一样快速从他身旁飞过，像被车前那两束强光牵引着一样，很有科幻色彩，瞬间带起的气浪让杜逆的摩托车颠簸了一下。杜逆心里暗骂，急忙把稳方向，降低车速。正郁闷时，忽听前面传来刺耳的刹车声，随后又是“嘭”的一声响，杜逆仔细看时，发现刚才那辆车不知什么原因，已经撞到了不远处的大桥护栏上。

杜逆加大油门赶了过去。

这是一辆黑色奥迪Q7，车头已将护栏撞破一大截，再往前一点，就要掉到桥下面，很是惊险，地上零星散落着车的零部件连同玻璃碎片，后排和副驾驶都没人，只有司机一人，头埋在展开的气囊里，看不清模样。

杜逆见状，急忙将摩托停在稍远一点的路边，拨打110和120。虽然刚才他还对这个车主有几分不满，但现在夜深人静，如果他不及时报警求援，那后果不堪设想。毕竟人命关天，他这点同情心和道义感还是有的。

做完这一切，杜逆坐到路边，点燃一根烟，一边抽一边等待救援。忽然，杜逆闻到一股烧焦的气味，抬头仔细看时，发现奥迪车发动机部位已经蹿出了火苗。

杜逆本能地蹿上摩托车急忙逃离，觉得距离安全后停下来，回头看时，只见奥迪车火势越来越大，影视剧中的车爆场景不时在杜逆脑海中闪现。杜逆想了想，掉转摩托车头向奥迪开去，走了一段又停下，有些犹豫。火光中司机从破碎的车窗里伸出手臂，艰难地摆动着求救。

情势千钧一发！杜逆咬咬牙，神情变得坚定，加大油门冲到奥迪车旁，一甩手扔下摩托车，一个箭步冲到车窗边去开车门，却发现车门被从里面锁死，情急之下急忙从破碎的车窗伸进手，几番努力后终于打开车门，奋力将脸上有些血迹的司机往车外拽。

好在司机身体没有被卡住。杜逆将司机拖下车，背起来就往远处跑，一口气跑了近百米。忽听“轰隆”一声，回头看时，奥迪车已经爆炸，火光和碎片在空中飞舞，场面堪比好莱坞大片。所幸已到安全距离，杜逆放下司机，越想越后怕，腿一软一下子瘫坐到地上，汗如雨下。

远处，传来消防和急救车刺耳的警笛声。

抢救室外，杜逆疲惫不堪，刚打了几分钟盹，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传进耳膜，杜逆刚睁开朦胧的睡眼，就看见一帮人从走廊拐角处向抢救室这边快步走来。

为首的是一位中年妇女，表情慌乱，已经卸妆的脸上皱纹凸现，但保养很好的皮肤表明她平时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人。旁边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眉头微锁，从容镇定的表情下面隐隐藏着一丝不安。一个穿白大褂的胖子一边气喘吁吁地快步跟着一边不停地说，“王总，王太太，我已经把全院最好的医生都叫来了，随时根据手术情况会诊；另外，我从接诊的护士那了解到，令郎伤得并不是很严重，您大可放心。”

“那

麻烦你们了。”那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道。

“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胖子急忙道。

“只要没见到我儿子活着出来，我就不会放心！”中年女人冷冷道，看也不看胖子一眼。

王总皱着眉头看了妻子一眼，没作声。

“那是那是!”胖子赔着笑，暗中偷看王太太一眼，露出厌烦的表情，只不过这种表情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又是谄媚的笑容。

众人来到抢救室前站定，胖子转身，表情威严，对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道：“你们都是各方面的专家，现在就跟我进抢救室，根据手术情况和病人反应随时调整抢救方案！”又对身旁的年轻护士道，“你们几个都长点心，照顾好王总和王太太，别总一天嘻嘻哈哈的！”然后看向王总夫妇，表情又变得谄媚，“那个王总、王太太，麻烦您俩在外面再等一会，估计时间不会太长，我们就进去了。”

王总夫妇点点头，那几个医生跟着胖子一起进了抢救室。杜逆一阵感慨，心想有权有钱就是好啊，进而心里一阵发堵，如果当年家里有钱，母亲也不会去世得那么早，自己也不会早早出去打工……想到这里，杜逆再看那个妇人和护士，心里就有些不满甚至愤怒。

王总坐到椅子上闭目养神。王太太在抢救室前搓手跳脚，坐立不安，忽然看到坐在椅子上的杜逆，立刻像打了鸡血一样冲过来：“是不是你撞了我儿子？我跟你说，你最好跟我说实话，不然我跟你没完，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

杜逆看着王太太快速张合的嘴唇，一股怒气从心底升上来，腾地站起身道：“我拜托你住嘴！是我救的你儿子好不好？他开的是奥迪，我骑的是摩托，要撞也是他撞我好不好？”

“一定是你违规，我儿子为了躲你才出车祸的，是不是？对了，你摩托车有牌子吗？有驾驶证吗？我听说现在很多摩托车都没有驾驶证的，而且根本不遵守交通规则，乱停乱放，乱闯红灯，一点规矩都没有，这交警部门也不知道是怎么管的……”王太太先入为主，语速极快，一看就不是个善茬。

王总睁开眼睛，有些厌烦地看了看妻子，继而无奈地摇摇头，把目光转向窗外。

杜逆本不善言谈，遇到这个中年大妈，更是无语，索性坦然坐回椅子上，低头摆弄手机，任王太太在那撒野。

“噢，不说话是不是？理亏了是不是？我跟你说，躲你是躲不掉的……”王太太的话还没说完，杜逆的手机响了，杜逆接起，答应一声：“好，我这就过去。”然后站起身，轻蔑地看了一眼王太太，“我现在去交警队做笔录。你不是想知道事情真相吗？你要是相信交警部门的话，不妨到时候看笔录。”

王太太一时无语，看了身后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眼，点点头，男人心领神会，快步跟上杜逆。杜逆笑笑，并不理会。

艾晓君上厕所，忽然发现女儿房间的灯还亮着，一看墙上的电子钟，已近凌晨一点。艾晓君有点纳闷，心想女儿不至于学到现在还没睡吧？轻轻推开女儿的房门，却发现女儿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听见门响，女儿转过头来，目光正好和父亲相对。

“你怎么还不睡？不知道明天要考试吗？”见女儿没有学习，这么晚了还在那开着灯发呆，艾晓君不禁有些生气。

艾婉莹看着父亲，摸了摸鼻子，小声答：“我睡不着。”

“睡不着？有什么事吗？你也知道，明天这次考试很重要，关系到你能不能进火箭班的问题。你一定要考好，听到没？”艾晓君说。

“爸爸，我可不可以不参加考试啊？”犹豫了一会，艾婉莹鼓起勇气问。

“什么？不参加考试？！”艾晓君一愣，既而严厉道，

“那怎么行!是不是你这阶段还是没有努力学习，对自己没有信心，想逃避啊？不行，你一定要参加考试，而且要考好，别胡思乱想了，赶紧睡觉！”

艾婉莹看父亲一眼，不再作声。

艾晓君帮女儿关了灯，回到卧室，却再也睡不着，躺在床上烙饼，弄醒了妻子王丽娜。王丽娜不满地嘟囔：“这大半夜的你不睡觉搁那折腾啥呀？”

艾晓君重重地叹了口气：“唉，我刚才上厕所，看到女儿还没睡，以为她在学习，没想到进去一看，她正躺在床上发呆，还说什么不想参加明天的考试……”

王丽娜一下子睡意全无，猛地坐起来：“啊？闺女这是怎么了？我过去问问。”说完就要下床。

艾晓君拦住妻子：“能有什么事？肯定是她这段时间还是没有努力学习，对自己不自信，怕考不好呗。”

王丽娜叹口气：“是不是咱们给孩子压力太大了？这样下去我真怕闺女承受不了。不行，我得劝劝她去。”

“你消停地吧！劝什么劝？越劝她越不上进！这个时候，就得给她压力，压力越大，动力就越大！”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是老艾，你发现没，闺女这段时间跟咱们一直较劲，话也少了许多。你说说，她有压力，和咱们感情又一天比一天疏远，我怕……”

“怕什么怕？她就是到了叛逆期，没事儿！你也知道，现在是关键时期，关系到孩子的一生，在这个时候，咱俩一定要保持一致，不能给她任何退缩的幻想和借口！”艾晓君不容置疑。

王丽娜叹口气：“听说这次考试，是要在他们全校所有理科班中按名次选出前三十名学生，组成火箭班，学校会配备最强的师资力量。可以说，如果能进这个火箭班，那孩子明年考上重点大学不成问题。可是以目前的成绩，这孩子基本没希望……”

“唉，听说这种考试学校年年搞，不过时间都是在高三开学前。我还寻思着咱闺女能利用好假期补课这段时间，把成绩提高上去呢！可谁知道，这考试时间不知道为啥提前了？唉，这才放假几天哪……”

“可不咋地！我听说是新来了一个校长，新官上任三把火呗！唉，咱闺女现在这成绩，没戏！”

“我也想过了，但该给她压力还是要给压力，不然她还会继续退步。”

“我就怕压力太大，孩子会承受不了。你说现在自杀的，离家出走的，啥样的没有啊，我真担心……”

“那怎么办？难道你现在去告诉她，闺女，你不要有压力，考多少名都无所谓，爸妈都能承受得了……”

“去去去一边去，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王丽娜有些生气。

艾晓君长叹一声：“唉，我想过了，实在不行，到时候让孩子复读一年。”

“唉，再说吧。那个啥，你明天早点起来，给闺女做点好吃的。”

“别废话了，这还用你说？睡觉吧。”艾晓君烦躁地说。

我真的已经尽力了，可父母还是不满意，非但一点同情理解安慰鼓励没有，相反却是变本加厉的指责训斥。这一年来，我过得非常痛苦。也许当初我就不应该上快中快，也许真的是我天赋不行，再怎么努力都枉然。说实话，对这次考试，我是一点把握都没有，可以说基本上没戏。过两天成绩下来，我该怎么面对他们呢……

艾婉莹在父亲离开后，又起身打开灯，在日记本上写下上面那段话，然后关灯上床，仍旧翻来覆去睡不着。艾婉莹躺在黑暗中，感觉自己就像是汪洋中的一条小船，现在海面风平浪静，可在不远处，狂风裹挟着滔天巨浪，正铺天盖地地向她席卷而来，让她无处逃避。

她几乎要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