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一溃兵 第六十八章 房山，房山

夜已经深了，但唐平寇依旧愁的睡不下去。他呆坐在蜡烛旁，一本论语在‘绘事后素’那一页止住了步伐。

蜡烛照亮了这个男人的右半张脸，他还是束着发，看上去今夜是不打算睡眠了。

“噔噔噔......”一段急促的踩木声音自楼下传来，这打断了唐平寇的沉思。他近乎是即刻便站了起来，一只手下意识的便就伸向旁侧的雁翅刀。

“谁？”唐平寇站起身来，向着门外男人警惕问道。

“唐将军！”门外男人喊道。

“鞑子来了，已经就在城外了！”

楼内当即便传来了急切的踩木声，在数个呼吸之后，换回戎装的唐平寇站在了来报信士兵的身前。

他们旋即向着城墙而去。

夜色依旧，鞑子兵临城下的消息在城内尚未完全传开。

“周总兵和尤总兵他们呢？你们通知他们了没有？”唐平寇远远的便听到了城墙上方的骚动声，他一面上楼梯一面向着那位传令兵问道。

“都派人去了，但不知道他们到了没有。”传令兵走在唐平寇的身前对其答道。

当唐平寇登上城墙的时候，他的视野豁然便开朗了起来。在月色的照耀下，一队又一队的清军士卒在城外的黑暗里攒动着。

这些鞑子兵都是骑兵，他们来回循绕着，光是在唐平寇眼中出现的便就有近三千骑兵。

多尔衮早在顺天府时便做好了包围房山城使其不能与涿州明军相呼应的计策，而在多铎的手下报告明军将于今夜渡河后，他便即刻发兵预备执行自己先前的计划。

眼下在城外的就已经有正蓝、瓖蓝、以及他自己的正白旗。旗主们领着手下骑兵，与临时上马的步兵们随着多尔衮快速机动到了房山城下。

多尔衮远远的向着房山城眺望而去，一团遮蔽天空的乌云自顺天府的方向而来。

“要骑兵队伍们不要停下来，给明军营造出我们大军压境的景象。”多尔衮向着自己的手下吩咐道：“步卒们继续，一定要把堑壕给我挖好了。”

“是。”手下应了一声旋即便向着不远处走去，在一阵马蹄声后对方消失在了夜色里面，而多尔衮则是继续留在城内。

“真是一座好城。”多尔衮看着矗立在大地之上的房山城不免笑了笑。但他还未放下紧张的心来，他手下的人员不多，如果明军誓死突围的话，胜败一时也难以分晓。

关键还是看多铎的奇袭，他想到。

“轰隆隆......”自顺天府而来的乌云逐渐笼罩住了房山城的这一片天空，远远的闷雷声逐渐自北方响起。

“预备突围吧，趁着鞑子还未完全将壕沟挖好。”周遇吉在看见城下清军的第一刻便向着唐、尤二人如此讲到。如果是在李督师渡河之前，那么他们倒是可以依照着原定方案在此处固守。

但是眼下不行。

清军显然知道李建泰今晚要趁夜渡河，于是便早早的来到了房山城下开始围城。他们先前还在想为什么兵围顺天的消息那样突兀，现在看来那不过是清军刻意放出来的假消息罢了。

他们中招了。

“我不同意。”尤世威的脸上同样有着忧惧，但他却与周遇吉截然相反的说道：“我们只需要派出一部分人马向南去通知李督师，大队依旧留在房山即可。”

“为什么？”

“眼下鞑子不过是刚刚才从顺天赶来，我们只要即使通知李督师，让其返回河对岸即刻。而我们的主力，则是可以依旧在此处牵制鞑子，依照原有计策行事。”

“如果鞑子已经将李督师部给击溃了怎么办？”

“那我们此时出城，就算突围了，又能怎么样？难不成被鞑子何围死在拒马河边上吗？”尤世威看着周遇吉一字一句的讲道。

“眼下在城外的这些鞑子约莫，也只有个一万出头，要是再等一等，等到鞑子的后援来了。我们怎么办？难不成我们要看着鞑子就这样安然等到后援赶到吗？”

“不，我们没必要折损......”

“二位总兵大人。”一直观察城外的唐平寇忽地喊道。他见着在城外的不远处，一展旗帜真在招摇的晃动着，而唐平寇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旗帜便就是多尔衮的帅旗了。

“多尔衮来了？”尤世威看着城外的那帅旗，心思一下子便改变了。

如果之前出城作战是得不偿失的话，那么此时则是完完全全的不同。如果能将多尔衮给打的打败，甚至于擒杀，那么就算李建泰南败，他们也仍旧保的住顺天府的皇帝。

“预备出城，要尽快！”尤世威看准了那旗子，那正是多尔衮的帅旗。

“冬冬冬......”在树刻钟后，厚重的战鼓声自房山城的城墙之上响起，与之而对还有明军在城墙之上的开炮声。

多尔衮旋即下令士卒后退结阵，随后静心观察起明军的动向起来。

“吱嘎...”伴随着城门大开的声音，一队又一队的明军士卒自房山城内涌了出来。多尔衮看的明白，对方是想乘着己方这一边立足未稳而决意突围。

“让火铳队上前，骑兵往后，其余的步卒预备在开火之后贴近对方阵列。”多尔衮一面号令士兵改换阵型，一面留出与明军接阵的空间。

事情的关键不在眼前明军，而在离开城上明军火炮的射界。如果冒然前进，恐怕还未与这一对明军交战便先被城上的实心炮弹给招待一顿。

“辅政王。”岳乐从西南角一路快马加鞭的闯入多尔衮的中军大阵之内。

“什么事情？”

“南面明军渡河了，我们是不是？”岳乐的忧心相当有道理，眼下房山城明军出击，南面又有大队明军渡河眼下可谓是生死存亡之关头。

如果多尔衮不能打垮眼前的这一伙子明军，那么南面渡河明军就将抄他多尔衮的后路。到了那一种地步，纵使是牵上来一头猪都可以轻轻松松的赢得胜利。

“不用管他，多铎会去理会他们的。”多尔衮挥了挥手，在火把的照耀下这位指挥天才的半张面孔陷入到了黑暗之中。

多尔衮绝不会，也不能让眼前的这一队明军走脱。如果对方渡河而去，那么明军足以凭借着手头力量龟缩南方，在黄河以南再建一道所谓的防线出来。

更何况，西北的李自成更不可能放过这一次机会。

多尔衮瞧不起李自成，他以为对方不过是流寇罢了。但是一旦流寇得了势，其就算不能得天下，也能重创他们这些白山黑水的来客。

他不能允许机会在自己的眼前消逝，尤其是这个机会是入住中原的时候。

“砰砰砰！”一排排火铳的声音齐声响起，在自枪口腾腾而升起的火焰之中，一队又一队的士兵向着地面倒下。

他们或斜、或直、但在他们身后，另外一队士兵手持着火枪再次走上前来。

“开火！”牛录与百户们一同喊道。

“砰砰砰！”

“砰砰砰！”

“你听着，岳乐。”多尔衮将视线从阵线的最前沿移开，看向岳乐。直到这个时候，岳乐才终于看清多尔衮的一整张脸。

粗糙、痛苦、疲倦、数种表情一同具显在多尔衮的那一张常年应风疾而痛苦扭曲的脸膛上。

“你领着一队人马马上兵分两路去寻找齐尔哈朗以及多铎他们。”多尔衮以雷霆一般的语气噼开了困扰在其喉咙与脸庞上的一切苦痛。

“是！”岳乐旋即策马而走。

“大明将士们！”战斗在最前沿的周遇吉将自己的军刀亮起，纵使身处黑夜，那一柄利器依旧闪烁着如星星一般的寒光。

“前进！”

“杀呀！”以枪阵为排列的明军士卒们冲进了雾白色的硝烟之中，他们声音仍在，但身影却永远的消逝了。

“喝啊！”一位明军士卒死死的叉住了一位清军士兵，他奋起力量将对方如串串子一样给径直贯穿。枪头自对方的背部窜出，连带着一块块的血肉。

“呃啊！”那清军士兵强忍住痛楚，一手砍断了腹前的枪杆。随后勐地向前一扑，将手中刀刃向着明军掷去。

他换掉了一个。

但这于大局丝毫无关，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内明军便已经杀入了清军先前挖掘的堑壕区内。

双方旋即开始了彻底的绞肉，明军夺取了壕沟上方，但清军却占据住壕沟下方。明军在壕沟下方战斗，清军又在堑壕上面厮杀。

当先锋的明军已经一路突破三道壕沟之时，他们的后队却依旧在第一道壕沟那一边被清军死死拖住。

“砰砰砰！”城东侧的火炮也响亮起来，这代表着明军也已经在那一线与清军开始了交战。

“砰砰砰！”这次是城北的。

该死！多尔衮强稳住身子，将身躯继续牢牢的固定在马背上。他清楚，这是明军的垂死反击，只需要顶住，只需要坚定守住。

“辅政王！”伴随着一道急促的喊声，多尔衮忽地注意到前沿明军的与他之间的距离愈发的接近了。

“白山黑水的汉子们！”多尔衮强忍住风疾的疼痛，将刀刃从华贵刀鞘里面抽了出来。“搏前程的机会就在眼前了，杀呀！”

多尔衮的亲卫们旋即加入到了这一场厮杀里面。

“唐平寇！”在城墙之上一直观察战场的尤时威在见到多尔衮将手中最后一批步兵预备队压入战场之后，终于开口喊了起来。

眼下三路明军的攻势都在逐渐被缓解掉，除了周遇吉亲率的那一队人马外，大部分都已经陷入到了僵持。

这是对于进攻方而言最坏的消息，因为这代表着防守方已经逐渐重新凝聚起组织力，接下来的便是单纯的厮杀了。

进攻方拼的赢，则进攻方胜。防守方拼的赢，则防守方继续稳住。

但对于尤世威而言，眼下却是最好的时机。

在其的手上还有一批八百余人的后背队——那便是唐平寇。

“在！”唐平寇矗立在尤世威的一侧，而在他们脚下的瓮城之内，八百名骑兵军士早已经蓄势待发。

他们像是一柄磨砺锋利的利剑，这一剑的目的便在于挥出一道利落的弧形来，将多尔衮的所谓包围网彻底击破。

“上吧。”尤世威回身看了唐平寇一眼，在其的眼中闪烁着期盼与希望。

“是。”唐平寇即刻下楼，领着手下骑兵以利剑出鞘般的速度向着多尔衮的中军大阵扑去。

由于外围的清军不是陷入到于明军死一样的缠斗中，就是干脆的死了，所以唐平寇的队伍相当迅速的接近了多尔衮的中军。

唐平寇看着那飘扬的旗帜，将刀刃高高举起。

在此一举了。

“杀呀！”震天的喊杀声自唐平寇的口中发出，他骑在自己的那一匹骏马上，以绝尘的姿态势不可挡的向着多尔衮的大阵撞去。

“杀呀！”其手下的骑兵们也纷纷跟上。

漆黑如墨的夜色里面，他们像是一场惊天的洪流，这一伟力顷刻之间便撞碎了多尔衮军的中军，并且持续向着后方蔓延而去。

“辅政王！快撤！”几名亲卫见抵挡不住明军骑兵的锋利，赶忙领着仅剩的人马来到多尔衮的身侧。

“不！一定要顶住！”多尔衮强作镇定，他在堵，在赌明军绝不能打散他的亲卫队伍。

他不能走，一旦走了，那么可就全盘皆输。

明军将携着大胜强而有力的向南与渡河明军汇合，而他只能抛弃掉多铎部，一路北逃。而他如果选择北逃，那么豪格这些人绝不会给他一个好结果。

“进攻！”当明军骑兵的冲锋声再次响起的时候，多尔衮的所谓亲卫阵列已经逐渐被打穿了一道裂口出来。

陆陆续续的明军骑兵自裂口之中涌出，多尔衮意识到，恐怕他这一次是真的赌输了。

“快！领着辅政王离开！”几位亲兵跳下马将多尔衮脱下随后强制带到马上。

“撤！”他们喊道。

“多尔衮呢！多尔衮去哪里了！”当唐平寇一路直达多尔衮先前所在位置的时候，此处留下来的只有树干清军士卒。

“西边！”一位眼尖的士兵赶忙喊道。

“诛杀鞑酋多尔衮！”唐平寇的队伍旋即继续追击，而此时他手下的人马只有一百来人了。

但这不重要，只要追上多尔衮，只要杀了对方，将对方的人头悬挂在自己的刀尖。那么一切就都结束了！

唐平寇看着对方背影，看着对方与自己愈来愈近的距离。

“他们来了！”在前方逃命的鞑子们发出了悲鸣。

三十步！

二十步！

十步！

唐平寇追上去了，他的刀刃已经快触碰到对方的后背了。在这一瞬间，唐平寇甚至都可以听得清对方的喘息之声。

他将刀刃狠狠的向前一刺！

一切都结束了......吗？

一股巨大的反作用力忽地将唐平寇向着后方推去，一根长枪在不知何时被人抛射出来正中了他的胸膛。

“噗啊。”唐平寇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他半张着口，强忍住痛苦向着前方看去，一队新的骑兵已经将他的手下人马尽数冲散。

齐尔哈朗来了。

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