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磐中条山 第44章 滚滚黄河英雄泪（下）

惨淡天昏与地荒，

西风残月冷沙场。

裹尸马革英雄事,

纵死终令汗竹香。

----《军中夜感》明·张家玉

李二蛋的嘴唇哆哆嗦嗦地颤抖着，仿佛风中的落叶一般，随时都可能飘零而下；他那原本应该稳定有力的双手此刻却像是失去了控制般。

不知道是因为过度紧张还是极度恐惧，也在不停地颤抖着，仿佛两只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小鸟，无法找到温暖的栖息地；他的双眼更是显得空洞而木讷，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毫无生气，只有无尽的迷茫和无助充斥其中……

李二蛋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两位老乡被自己人的子弹无情地击中，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鲜血如喷泉般喷涌而出，瞬间将浑浊的黄河水染成了触目惊心的鲜红色，仿佛一朵盛开在河水中的血色花朵，妖艳而诡异。

那两个老乡的身体在翻滚的黄河水里拼命地挣扎着，但一切都是徒劳的，他们的力量在汹涌澎湃的河水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微不足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远，最终彻底消失在了惊涛骇浪之中，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李二蛋侧头望着那片越来越淡的猩红水面，心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刚刚还活生生的两个人，就这样在他眼前消失了。

一阵风吹过，李二蛋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必须逃离这里，否则下一个消失的可能就是他。

于是，他赶紧掉头往回游，他咬了咬牙，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北岸来时的方向游去。

突然之间，一股钻心刺骨的剧痛从他的右脚底传来，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着他的神经一般。他心中一沉，立刻明白过来：一定是有子弹击中了自己！

然而，此刻的他根本无暇顾及伤口，甚至连回头看上一眼都不敢。他只能咬紧牙关，继续紧紧地趴在那已经开始干瘪的衣裤上面。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原本可以充当救生圈的衣服，也在枪林弹雨之中被打得破烂不堪。它们逐渐失去了原有的浮力和保护作用，使得他的处境越发艰难起来。

没有了这些衣服的辅助，他要想回到安全地带，就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行！

于是，他用尽全身力气，拼命地挥舞着双臂，试图让自己保持平衡。

同时，他的双脚也不停地蹬动、划水，想要借着水流的推动向前移动。每一次挥动双臂和蹬腿，都需要耗费巨大的体力，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因为他深知，如果稍有不慎，等待他的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就如同儿时在汉江里一般无二，不管是狗刨式、踩假水、侧泳还是仰泳……

李二蛋一直不断地改变着自己的游泳姿势，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尽可能地节省体力，同时最大程度地减轻身体的疲惫感。

凡是有过游泳经历的人都清楚，游泳绝对是一项极其耗费体力的运动。为了抵御水流带走的热量，人体的能量消耗也会大幅增加。

没过多久，李二蛋便感觉到自己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而他的划水动作也随之变得愈发缓慢起来。

头顶是白花花毒辣的阳光，仿佛要将人烤焦一般，让人感到阵阵眩晕。身下则是泥沙含量极大的黄河水，浑浊而汹涌，每一次波动都带着巨大的力量，仿佛要将人吞噬。

李二蛋拼命地划动着手臂和双腿，但他的动作却逐渐变得机械而僵硬。意识开始模糊，身体也变得越来越沉重，就像是被一座山压在身上一样。

尽管他选择了最为省力的仰泳姿势，但仍然无法抵御如潮水般涌来的困倦......

偶尔，黄河的泥水会毫不留情地灌进他的耳朵和口鼻，带来一股窒息的感觉。但在那一瞬间，李二蛋的内心却出乎意料地平静下来。

死亡，这个曾经让他无比恐惧的词汇，此刻似乎变得不再那么可怕。或许，在这无尽的黄水中结束生命，也是一种解脱吧……

然而，在内心深处，一个微弱的声音不断告诉他：不能放弃！一定要活下去！

李二蛋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继续向前游去。他知道，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能轻易向命运低头。

迷蒙之中，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战友们，那一批又一批英勇无畏的陕西楞娃们，紧紧地手拉着手，毫不犹豫地投身于滔滔黄河之中。他们的背影坚定而决绝，仿佛在向敌人展示着最后的不屈与坚韧。

然而，在他们的身后，却是那群如恶鬼般狰狞的日本侵略者发出的阵阵嬉笑。

这些可恶的敌人，无情地朝着投河的士兵们的后背开火射击，每一颗子弹都冷酷无情地穿透战士们的身躯。

他们中的许多人在中弹后主动松开双手，重重跌倒在湍急的河水中！

一团团猩红的血水在战士们的周围咕咕冒泡，仿佛是大地在为这些英勇牺牲的战士默哀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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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来自关中地区的战士们，大多数并没有经过专业的游泳训练，可以说完全不通水性。

当河水渐渐淹至他们的腰部时，他们开始感到惊慌失措，身体也失去平衡，一个接一个地摔倒在水中。

无数双曾经紧握武器的手，此刻在滚滚洪流中拼命挣扎、挥舞，但却无法抵御大自然的力量，很快便被汹涌的河水吞噬得无影无踪！

后面的战士如潮水般源源不断地涌了上来，成百上千的陕西好儿郎如蚂蚁般密集地走进了黄河！

他们宁愿成为黄河中的淹死鬼！也绝不愿成为日寇的俘虏！

这是一场无比巨大的民族牺牲！更是人类历史上最为悲壮的一幕！这惊天地泣鬼神的集体投黄河自杀场景，将永远铭刻在人们心中，永不磨灭！

无论时光如何流转，岁月怎样变迁，这段历史都将被铭记，成为中华民族坚韧不屈精神的象征！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了，李二蛋只觉得脸上一阵刺痛袭来，仿佛被针扎了一般。他慢慢地睁开双眼，发现几只黑色的大鸟正在自己周围盘旋飞舞着。

其中一只大鸟乌黑锋利的爪子正紧紧抓住他的脸，原来是黑色水鸟停在了他的头上休息。

李二蛋心中一惊，朝着那黑鸟猛地喷出一口泥水。受此惊吓，那只黑鸟立刻腾空飞起，同时也惊起了更多的水鸟从他身旁飞走。

这些鸟儿在他头顶上方盘旋着，发出一阵阵刺耳难听的“哇哇哇”声，听起来十分恐怖。

李二蛋晃了晃被太阳晒得裂皮的脑袋，意识开始清醒起来。

原来，他已经被黄河水冲回到了黄河北岸，在一段悬崖下面的回水湾处停了下来。

他试着用脚登了登，脚下可以感觉到黄河河床上柔软的泥沙，他急忙把脑袋在水里面来回浸了几回，算是给自己发昏的脑袋降了降温。

突然，他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大叫了几声！

原来，在他的身边，密密麻麻的飘满了尸体！

就在刚才，他的脑袋恰好卡在了两具尸体之间，这才侥幸没有被淹死。

他站在水里，环顾四周，眼中所见，心中所感，皆是震撼。

他竟然身处在一个回水湾里，这个地方异常诡异，水面上漂浮着二三百具尸体。

这些尸体呈现出一种恐怖的景象，他们的肚皮朝上，随着河水的流动而起伏不定。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许多人的衣物已经被黄河汹涌澎湃的洪流冲走，只剩下**裸的身躯。放眼望去，眼前一片苍白，仿佛置身于一个可怕的人间炼狱！

李二蛋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悲痛和愤怒，他明白，这些尸体一定是前几天先与他们投河自尽的士兵们。

他们经历了怎样的苦难和绝望，才会选择这样一条绝路？

这些士兵们在投河之前，或许已经饱受战争的折磨，身心俱疲。如今，他们的遗体被泥水浸泡了数日之久，身体内部开始腐烂发酵。

每个人的肚皮都鼓胀得如同巨大的气球一般，似乎随时都会爆裂开来。更让人心惊胆战的是，一些战士的口鼻、眼睛、嘴巴和耳朵里，竟然蠕动着无数白色的蛆虫，这种惨状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李二蛋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和恶心，一步步走近那些尸体。

他默默地注视着这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心中充满了对战争的痛恨和对和平的渴望。他深知，这场战争给人们带来了太多的痛苦和损失。

而这些无辜的士兵们，成为了战争的牺牲品。他们本应该有更好的未来，却在这里悄然离去，留下的只有无尽的悲伤和遗憾。

没有了悲伤、也没有了恐惧！站在水里的李二蛋泪水长流，他在心里默默地祝福这些十几、二十多岁娃子，灵魂得到安宁，来生不要再经历这样的悲惨的人生！

“嘭！“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打破了周围的宁静，把正在出神的李二蛋吓得魂飞魄散！他惊恐地转过头去，只见身后的水面上掀起了一股巨大的冲击波，水花四溅，烟雾弥漫。

那一瞬间，李二蛋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是鬼子追上来了？他们又扔了一颗炸弹吗？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猜错了——这并不是炸弹爆炸，而是更恐怖的“尸爆“！

这些尸体已经在水中浸泡了很长时间，体内充满了各种腐烂的甲烷气体。

一旦它们的身体被水鸟啄破，就像是充满空气的气球一样，瞬间发生爆炸！

战士们的尸体被炸得四分五裂，肠子、心肺等内脏四处飞扬，伴随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道，溅落在李二蛋的头上和肩膀上。

那股浓烈的恶臭让李二蛋几乎无法呼吸，他胃里一阵翻涌，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这种恶心的感觉让他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远离这片死亡水域！他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和不适，迈开脚步，朝着远离爆炸现场的方向狂奔而去。

刚跑出水面，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是一丝不挂的！他不知道，自己用作临时救生筏的衣裤被子弹打烂以后，什么时间被水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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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了，好兄弟！”他急忙又跑回那片回水湾，对着一位战士的尸体打躬作揖，口中念念有词。

“莫得办法，只好借您的衣裳用一用了！”

由于尸体发胀变形得厉害，想要将其衣物褪下着实困难无比。

他不得不谨小慎微地去扯掉一名战士衣上的纽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成功脱下那件衣服。

整个过程必须轻柔缓慢，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新一轮的“尸爆”。那种酸爽的滋味，简直比死亡还要令人难以忍受！

好不容易逃过一劫爬上岸后，李二蛋这才察觉到自己右脚掌竟被步枪打穿了一个对穿的窟窿！

说罢，他便解下脚下的草鞋展示给众人观看。

李二蛋那散发着恶臭的脚丫子，总算是将大家的注意力从可怕的黄河浮尸身上转移开了。

李二蛋一瘸一拐的走了五六里路，来到了一个村庄，善良淳朴的老乡收留了他。

期间，鬼子几次来到村子寻找藏匿的**战士，几十个战士和老乡又被他们无情的杀害了！

陕南水乡出生的李二蛋从小就机智过人，在面对危险时总能想出一些常人想不到的办法来保护自己。

当敌人来袭时，他并没有像其他士兵那样惊慌失措地躲进老乡的地窖或柴垛堆里。因为他深知这些地方是熟悉当地百姓生活习性的鬼子们首先会搜索的目标。

相反，李二蛋选择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藏身之处——老乡家的粪坑。

在鬼子到达之前，他毫不犹豫地跳进了粪坑中，并将整个身体完全浸泡在恶臭的粪水中。为了能够呼吸，他巧妙地利用了一根麦草杆作为呼吸管，将其伸出粪水表面，以此维持生命。

这种藏身之法简直匪夷所思，但却非常有效。鬼子们怎么也想不到有人会藏在如此肮脏恶心的地方，他们绝对不会去搜查这个看似毫无价值的粪坑。

正因为如此，李二蛋成功地躲避了鬼子数十次的严密搜捕，安然无恙地度过了大半年的时间。

李二蛋的勇气和智慧令人钦佩不已。他以独特的方式保护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同时也展现了在极端环境下顽强生存的能力。

这段经历不仅锻炼了他的意志，更为他未来的抗战之路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在老乡家里养伤的这段时间，他恳求老乡们把回水湾种的287具漂浮的尸体搜集了起来，邀请中条山永固寺有名的释云大和尚做了三天道场，为这些伟大而勇敢的战士祈祷！

然后，在黄河岸边对这些尸体进行了焚烧，算是告慰了英灵。

后来，金振国通过一些渠道得知，几千多名陕西楞娃，是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通过各种方式跳进去、泅渡、走入黄河的……

1938年，国民政府调派由杨虎城旧部驻防中条山。此后和川军47军组成国民革命军第四集团军，1939年至1941年三年间，这支部队在孙蔚如、孔从洲等陕籍将领的统领下，参加了13次战役中的11次，一直死守中条山，被战区司令卫立煌称为“中条山铁柱子”。

日军3万人分9路将第四集团军两万余人分割包围于平陆、芮城中条山山岳和黄河沿岸一带，经过13天激战，第四集团军守住了阵地，战役以惨胜告终！

就是在这次战役中，被逼上绝路的陕军官兵选择渡河求生，或直接跳河、跳崖殉国，上演了抗战史上极其悲壮的一幕。

第四集团军部分溃退部队分别在芮城县老庄村南窑南岸、陌南镇的马家庄，沙窝渡，曲里的黄河滩和绝崖上、平陆老县城，太阳渡，张峪村，沙口村，窑头村一带跳河、跳崖。

一些官兵苦于没有船只，就找来桌椅、箱柜、木料等丢入河水后再跳入黄河，还有的士兵骑着马、拉着马的尾巴进入黄河……还有一些士兵为求生抱着当地百姓的麦垛子跳下土崖，但生还者寥寥，有摔伤的士兵选择继续向前爬向黄河。

只有极少数官兵在这两天里侥幸渡河或藏匿生还。

据国民政府和日伪政权的档案记载，梅津美治郎（日本在密苏里舰受降时的代表之一）给“六六战役”日军的一份感谢状，信中提及中**队此役“死亡4500人，溺亡不计其数”。

“六六战役”时，38军和96军共两万余人，装备落后，拥有各种炮仅12门，而日本人有三万强敌，各种野炮50门、30辆战车、10余架轰炸机。陕军驻防中条山南麓，背靠黄河，地势渐南渐低，属于背水结阵，而日本人自北而来，势如高屋建瓴。

这种情况下，部署在黄河南岸的胡宗南部队却接到蒋介石“严密防守，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不许38军、96军后撤南渡”的命令。

最后陕军弹尽粮绝被分割包围……这些都是造成了陕西楞娃跳黄河的直接原因。

“秦时明月汉时关，

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度阴山。”

金振国轻轻吟诵着王昌龄的这首军旅诗，他紧紧的把李二蛋抱在了怀里，捶打着他的后背问:“兄弟，愿不愿意加入我们，潜入鬼子的后方，去摸那帮狗日的‘黑桩’？为你的兄弟们报仇！”

“摸黑桩”就是陕西汉中人说的搞暗杀！金振国非常欣赏这个老乡李二蛋的胆识和幸运！

如果拉他加入他们的特别小分队，这个福将就会给他们带来好运！所以才有他这样一问。

“一刀划到屁股上——搂住！给老子整！”几只大手紧紧的握在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