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年少时 46、46

几天后元旦放假，一个学期接近了尾声,三天假期之后回来就是期末考试——一下子周围平日里认真、不认真学习的,全部都紧绷了起来。

每个学生宿舍里少了打游戏大呼小叫的声音,人们只会为f（c）是否等于f（a），小滑块a到底受几个方向的摩擦力争得鸡飞狗跳……一时间，学习气氛浓烈。

这恰巧是艾佳最受不了的气氛——

如果每个人都要表现得像他那个学霸女朋友一样,那他为什么不去见见本尊呢？

……至少赏心悦目。

于是在一宿舍的人为了结构力学拔光头发，发际线都直接上升几个毫米只求一个结构力学六十分保平安的时候,艾佳把书上的题目都做了一遍,然后就扔下书,跑去隔壁英语系当旁听生去了——

当然,就他这初中英语水平，人家讲什么他也听不懂,还美其名曰：明年六月我还考完四级才去打电竞的呢。

……但是介于他的理由过于冠冕堂皇,今阳也没心思反驳他“你在我们课上学不到四级那么简单的内容”,只好任由他大摇大摆地在自己旁边坐下来。

多数情况下都是艾佳趴在桌子上，看今阳上课，认真看她记笔记,在她闲下来的时候伸手去捉她的手——

然后把她的手抓过来握在掌心,看她单手记笔记的侧脸……此时少年会面无表情地琢磨如果在上课的时候偷亲她，她有没有勇气尖叫着一巴掌拍过来，还是逆来顺受？

后面这种可能性让艾佳热血沸腾，跃跃欲试。

于是偶尔今阳被老师叫起来念课文，他发现自己还挺喜欢听她念课文的……看她站的得挺直地,双手捧着厚重的课本，一个词一个句，就好像最讨厌的英语都变得没那么讨厌了——

他满脑子都是她那张一开一合的嘴……仿佛那是和英语在世上最搭配的东西。

艾佳觉得自己简直走火入魔，淫.魔的那个魔。

为此，王磊他们嘲笑他说——

外语系的学习气氛浓烈怎么就没恶心到你了？

这时候艾佳会理直气壮地回答，因为有空气清新剂放在身边。

……………………寒碜人程度直逼“因为你是我的优乐美啊”，众人表示无f*ck说。

“你期末考试到底复习好了没有啊，我今天看阅读老师都快把你当我们班学生，叫你起来读课文了。”

这天，今阳刚下英语阅读课，下午后两节课都没有，她得去学生会宣传部办公室做点儿元旦文艺汇演的道具——外语系有个孟姜女哭长城的英语话剧，偏偏外语系学生会最近有别的任务，所以制作道具的任务，理所当然地落在了校学生会的头上。

他们要的还颇急。

今阳对此倒是没什么怨言，就是切点儿泡沫用颜料糊几块假砖头而已。

艾佳理所当然地跟在她身后，听到今阳的提问，含糊地应了声：“反正课本里的我都会了。”

“我还以为上过高中的人都知道课本上教的是abc，试卷上考的是请列举十个abc之后的第十五个字母开头的单词。”

“大学不这样，大学返璞归真，课本上abc，考卷就是abc。”艾佳十分坚定。

“…………大年三十晚上提醒我给你留口年夜饭，无家可归就够惨得了，更别提还得饿着肚子。”

“……”

“你就不能拿着漂亮的成绩单休学，免得人家说你智商不够读不下去才休学的——明年你具体几月去s市？”往楼顶学生会办公室办公室爬的路上，今阳抱着书包漫不经心地问，“我爸还不放弃让我出国的事，正好你去打职业我也出国算了……反正也不能天天见面，g市和s市，还是温哥华和s市又有什么区别？”

“你出国啊？”艾佳立刻像是嗅到了兔子的猎犬。

“嗯啊。”

“那个滨文去吗？”

“……反正去我也不跟他住在一起。”

“你以为说这话我就放心了吗？”艾佳露出个挑剔的表情。

“……你先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明年春季赛我不打，先训练生身份和他们磨合，夏季赛他们会把我的id大报上大名单，夏季赛后半段，我考完期末就去s市，彻底全职跟着俱乐部吃喝拉撒的时候，可能再上两把试试手，正式首发该s5春季赛了。”艾佳掰着手指数得很认真，“当然，除非现在那个替补打得特别好，我也有可能直接被摁在冷板凳上看饮水机。”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

艾佳在心里略微自信地补充了句。

而此时，今阳听得有点迷糊，就勉强听明白明年一整年艾佳都不打首发，就夏季赛可能会上一两场练练手——

“yqcb找到中单替补了吗？”她勉强抓到一个重点。

“嗯，以前二队的，跟着首发打过几次训练赛……反正以配合度来说现在他倒是比我好一些。”艾佳说，想了想又强调，“而且他心理健康，不会散播瘟疫。”

……说到散播瘟疫。

今阳有了不太好的回忆。

wcg回来之后，在铺天盖地的讨伐声中，几乎是刚到s市的那天，yqcb的瘟疫之源中单杀千就在微博宣布自己的退役。

一时间谩骂的、挽留的、与那些谩骂的人据理力争的人蜂拥而至，但是杀千走得头也不回，去了直播平台，成为全职直播。

接下来，无论是为了来直播间骂他一句或者别的什么，总之他的直播间人气还挺火爆的——每天收直播间小礼物收到收软，不算签约费，有时候他两天就能赚到打职业一个月的钱……

这件事是杀千自己在直播的时候说的，此话一说，圈内多少有些震动——

一方面是惊讶原来退役选手能赚那么多，另一方面是担忧退役选手能赚那么多的事儿被说出来，怕是很多人都从此无心职业……毕竟直播时间自由，还没成绩压力，最重要的是，赚得也多。

“财不外露，我至今不太明白杀千在直播间说自己的收益干什么。”今阳说，最妙的是，“财不外露”这四个字她说得理直气壮。

“他故意的，”对于杀千的行为，艾佳斩钉截铁道，“当整个职业圈生态简单且范围不太大的时候，每个处于顶端的人都能用自己的方式影响一个圈子……杀千选择了他报复的方式。”

他报复的方式就是，他走了，也要以最纯粹的利益，打乱一些意志不那么坚定的选手的初心——

电竞就这几年高光期。

这游戏也不知道能火几年。

不趁机赚钱，光是为了梦想，退役之后该何去何从？

所以很多人选择了向现实低头——

杀千退役后，在新的一波转会期到来时，又陆续有一两个老选手退役转去直播……有些队伍甚至因为他们的离开面临青黄不接的尴尬局面，而这种事，却并没有太多人在意——他们退役了，成群结对，互相拉着双排或者三排，互蹭人气，以前在不同战队基本一年说不上十句话，这会儿好得称兄道弟，一口一个“兄弟”。

很快地，在他们这些本身自带大票粉丝为主要核心的退役选手影响下，职业主播也成为电竞圈子里的一个热门分类。

难以置信这大概就是半个月之内发生的事情，有人对此嗤之以鼻地反感加看不起，更多的人选择了理解——

能为“梦想”坚持下来的人都难能可贵，值得尊敬……而“梦想”并不能当饭吃，所以当他们之中有人选择放弃时，也不该跳出来对他们进行道德绑架。

听到这，今阳想了想突然道：“你还记得我们正式在一起那天我说过的话不？”

“嗯？”

“哪怕是知道无可奈何，既然你决定抛弃一切去打电竞，说明你爱它，我至今无法认同你的行为，妥协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因为你爱它。”

今阳低着头，用钥匙打开办公室的门，她半只脚踏进小小的学生会办公室里，有未干颜料的味道扑鼻而来……她转过身，用平静的眼看着身后的少年——

“要做就好好做，不要成为散播瘟疫的那个人。你用了几乎一切的东西甚至赌上了人生去换来的机会，如果有一天你决定亲自毁了它，只会叫人看不起你。”

“……”

今阳的嗓音平静，就像是在说再平常不过的陈述句，只是末尾”叫人看不起你”这几个字，莫名地叫人觉得过于冷酷。

艾佳微微愣怔，看上去不知道自己该对今阳说出的哪句话感到震惊——

她一直都是一个很认真的人。

自己甚至要求周围的人也认真对待一切……不知道这样的固执是好是坏，但却让她成为了至今为止，第一个认真告诉他，既然决定要打职业，就去好好的人。

那一瞬间，好像内心有什么东西变得柔软，又有什么变得更加坚定。

一直以来，饱受非议，父母反对，老师不解，无止境的试探与说服，就连朋友也对他的选择保持着沉默……他几乎变得疲倦而麻木，直到现在，终于有一个人站出来对他说：要好好做，否则看不起你。

他当然会好好去做的——

他想打电竞。

想在这个舞台上，证明自己。

唇角几乎是无法抑制地上扬，艾佳看着今阳，伸手将门边的她抓进怀里，像是大狗熊抱住了他的蜂蜜罐子，他笑道：“我知道了，会好好打的。”

今阳在他怀里哼唧了一声。

艾佳看了看四周，没人……于是做贼似的，趴在她耳边小声问——

“我能不能亲你啊？”

“你不是天天都在动手动脚？”

“嘴。”

“……不行。”

“……………………喔。”

“你是弱智吗，这种问题也问得出口？”

“……对不起。”艾佳怂怂地说，“我只是忽然觉得可以这么一问，万一你答应了呢？”

“……”

……

短暂的对话之后，两人蹲在小小的办公室里做道具，今阳调颜料，艾佳就负责把那些大泡沫用美工刀割成砖头的形状。

两人背靠背各干各的。

艾佳当然不会错过这种闲聊时间，某度上说了，想亲她，就多夸她，多拍马屁。

“……完美小姐陈今阳，我有个问题想问你，”艾佳撅着屁股，整整齐齐割下一块砖，“你说你长得好看，家里有钱，爹疼娘爱奶奶宝贝，学习又好又自觉，做事认真——你这人还有什么缺点么？这样会不会觉得人生活着丝毫没有缺憾啊？”

“……瞧你这话说的，我不是有你这么一个不省心的男朋友吗？”

今阳声音听上去漫不经心的。

艾佳“嘶”了声转过身，看她正拿着个小刷子，在一个已经见底的颜料瓶里拼命试图扣点颜料下来……只是红棕色的颜料瓶都被她的羽毛笔刷成透明的了，而在她的脚边，还有十几块“砖头”等着上色。

“现在再加一条，意外地勤俭节约。”艾佳挑眉，“没折腾了，去开瓶新的啊。”

今阳只好放下颜料瓶，站起来到柜子里翻找，找了半天没有发现对应色号的库存……

“你可以让人买上来，”艾佳支招，“问问有没有人有空。”

“学校附近的文具店里没有卖颜料的，”今阳掀起眼皮子扫了他一眼，又看了下脚下的“砖头”，这些破玩意系里明天要验收。”

艾佳站起来：“我去买？”

今阳想了下，摇摇头，说：“不用。”

然后转身去打了个电话，艾佳竖着耳朵听，听见今阳“喂”了一声以后就指挥手机那边的人“到陈圆的画室里拿瓶赭石色颜料送到我办公室来”，然后就挂了电话。

“画室？你家有人会画画？”艾佳问。

“嗯。”

今阳抿抿唇，又微微蹙眉，看上去不太想要回答这个问题。

直到半个小时后，门外传来脚步声，然后略带喘息的声音响起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身穿毛衣，尼子长裙，身上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年轻女生推开了门，她看着脸色有些苍白，另外一只手里还抱着一个纸袋子……

从她身后照射的光透过，大概可以看到纸袋子里面放的是几瓶颜料。

艾佳原本以为这是学生会的哪位干部，结果这时候却诧异发现今阳愣在那不动了，她抬着头，见了鬼似的瞪着站在门口的那个女生——然后她站了起来——头一次，显得有些无措地，在自己的牛仔句裤上蹭了蹭，她这才开口问：“你怎么来了？”

那个女生跨过门槛而入。

艾佳注意到从头到尾，她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只是径直走到今阳面前，放下手中的纸袋：“你要东西直接跟我说，你知道我很烦人家随便进我画室，何必叫滨文来找骂？”

女生的声音很小，但是带着难以掩饰的厌烦和不耐。

今阳没搭话，空气里变得有些冷。

这时候这女生走近了，艾佳惊讶地发现，她的五官……拆开来看，几乎就和今阳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似的。

更令人惊讶的是，这女生放下东西后，也不问今阳要来干嘛，也不跟她多寒暄两句，只是显得有些僵硬地转身往外走。

今阳像是这会儿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紧张地跟在她身后，换上了家乡话：“你跟哪个来的？一会儿怎么回去？”

“滨文开车送我来的。”那女生只是立在门边，低着头低声回答，“回去了，别跟上来。”

今阳立刻挺住脚步。

那一步一指令，看得艾佳都挑起眉。

三分钟后，他看见她伸长了脖子看着有些焦虑地看了看门外，像是确定那个女生走了，这才打了个电话和电话那头大概是滨文的人说：“喂，她下去了，你看着点儿。”

那一副老母鸡护小鸡崽子的姿势。

艾佳看得目瞪口呆。

今阳挂了电话，有些思绪不定地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直到她手机微信亮起，显示来自滨文的短讯息：接到她了，立刻回去。

今阳这才松了一口气，一屁股直接坐在了办公室的地上，伸手拽过那个纸袋子，里面放了一大堆颜料，白的红的紫的，就是没有她要的赭石色。

今阳：“……”

今阳长叹一口气，感慨自己白白担心受怕……与此同时，听见艾佳在身边问：“那是谁啊？一副出现了就把你吓得肝肠寸断的样子？”

今阳沉默了大概有三十秒，然后这才用稍显冷漠的声音说：“她是我姐，陈圆，同父同母，大我三岁，上一次她走出自己的画室大概是一个月以前，当时她手里举着一把……算了，你不会想听她当时在干嘛。”

“……”

“你刚才不是问我人生是不是活得丝毫没有缺憾？”今阳盯着门，刚才那个女生消失的方向淡淡道，“事实上，是有的，而你刚才亲眼见到了她。”

“什么？”

“人生的缺憾。”

“……”

此时，艾佳还完全不知道今阳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隐约猜到，自己这波马屁可能拍到了马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