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冲区 七十九、七彩谎言

王墨回到家里，一边办签证，一边陪伴母亲。史凌波的状态不大好，平时基本上不外出，每天不是看电视，就是长时间在房间里发呆，对公司或者身边的事情表现冷漠，不闻不问。王墨故意找话题，但往往说不上几句，史凌波就表现烦躁，或者只是点头答应，也不管儿子说的对不对，好像思维在另一个频道。

王墨心疼内疚不已。这半年来，母亲的病情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变得越来越重，他实在难辞其咎。以前，对于母亲的唠叨、猜疑，甚至去公司和父亲吵闹，王墨一度不理解，认为母亲是没事找事，近乎于撒泼，现在看来，那是母亲的病情在一步步地恶化，最终到了现在这个样子。

在王墨的积极努力下，终于在一周后就可以面签了。本来按照规定，史凌波不用去北京，只须在户籍所在地所属的美国使馆办理即可。但王墨怕耽误母亲病情，早就联系好了北京的医院，并钻了个空子，就是申请人除了在户籍所在地所属的使馆面签外，也可以在户籍地以外，半年以上居住地所属的使馆办理。办这样的证明并不难。本来盛世集团在北京就有办事处，史凌波又是集团董事，别说半年，说她长年在北京居住也合情合理。

这样，去北京的美国使馆面签就顺理成章了。

晚上吃饭时，王墨看母亲情绪尚好，就道：“妈，过两天咱们需要到北京的美国使馆面签。您看坐飞机还是高铁？”

“面签……什么意思？出个国这么麻烦吗？不然算了，反正我也不想去……”史凌波心不在焉道。

“不麻烦不麻烦，就是走走过场。咱们到签证官那，回答他们提出的几个问题就完事了。您不用担心，问题都非常简单，咱们只要按实回答就可以了。”王墨赶忙道。

“噢，是这样啊。”史凌波答了一声，继续低头吃饭。

王墨看了父亲一眼道：“妈，我看您最近吃得比较少，又总窝在家里不出去，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我看这样，这次咱们办完签证后，在北京呆两天，溜达溜达，顺便到医院给您检查一下身体……”

“我没病，去医院干什么？”史凌波面露不悦，放下筷子道。

“啊那什么，妈，按照惯例，面签之后一周左右时间，正式签证才能下来。我寻思这段时间闲着也是闲着，正好我爸这段时间也感觉身体不怎么好，就顺便都给你俩检查一下……”王墨费力说完，冲父亲使个眼色。

王四海这段时间也基本上推掉了晚上的应酬，尽量回家吃饭，见状接着道：“是啊凌波，小墨说的对，这个面签啊，就是走走过场，当初我和小墨也是这么办理的。没办法，人家就是这么规定的。再说了，这也合情合理，你说你到人家的地盘去，当然就得遵守人家的规矩啊……你放心，到时候我和小墨陪你一起去，办完事咱们在北京呆两天，放松放松，我也顺便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这段时间我总感觉脑袋有点疼……”

“哦，你脑袋疼啊，那是得看看。”史凌波答。之后面色平静地低头吃饭，不再像以前一样仔细询问，表现出担忧关切的样子，好像丈夫的身体与自己毫无关系。

王四海感到一阵悲凉，同时也意识到妻子病情的严重性。就如何让史凌波去医院看病的事，父子俩商量了好几个方案，结合医生的建议，结论是最好把史凌波骗去。因为史凌波不承认自己有病，不会主动去医院。

父子俩最后决定，如果不能说服史凌波主动去医院，就以王四海有病为由，让史凌波陪着去，这样在医院的时候，医生就可以顺便给史凌波看一下，做一些检查。在那个特定环境下，史凌波或许不会那么抵触。这样，不仅在等待签证下来这段时间里，不会耽误史凌波的病情，也为之后到美国就医做一个参考。

实在不行，那就实施第二套方案，让专家以朋友的身份，参加北京的朋友为王四海举办的接风宴，在席间不露声色地对史凌波的病情做个初步判断。这样做的缺点就是无法用专业的设备进行检查，但专家都是王四海托人找的顶尖高手，基本上也能判断个**不离十。当然，这只是备用方案。

中午，马军在肯德基请郑好吃了顿“大餐”。所谓“大餐”，其实就是一份套餐：一个鸡肉汉堡、一份鸡翅、一份鸡米花、一份薯条外加一大杯可乐。郑好原本是不同意点这样的套餐的，但禁不住马军坚持，只好点了。

郑好一边吃一边道：“其实点这样的套餐，看起来划算，其实吃亏的还是咱们。”

“哦？你说说看。”马军颇感兴趣地道。

郑好转了转眼珠，狡黠地道：“这么说吧，一家烧烤店搞促销，啤酒免费，你去是吃烤肉还是喝啤酒呢？”

“烤肉得吃，啤酒也得喝呀？”马军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的意思是吃的多合适，还是喝的多合适。”郑好看着马军，笑着道。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喝的多合适啦，免费啊！”马军不假思索答。

“对头。”郑好点点头。

“这和咱们点套餐有什么关系吗？”马军还是没明白郑好的意思。

“哎呀，你怎么这么笨呢！我再提示你一个问题，”郑好笑着道，“还是这家烤肉店搞促销，啤酒正价，烤肉半价，这回是吃的多合适还是喝的多合适呢？”

“你当我是小学生啊，当然是吃的多合适啦，半价啊大姐！”马军学着港腔道，拉着长长的鼻音道。

郑好忍住笑道：“这回你该明白为什么点套餐不合算了吧？”

马军看着郑好面前的套餐，想了想，豁然开朗道：“啊我明白了！啤酒免费，烤肉正价的时候，烧烤店是以烤肉的利润填补啤酒的亏空，所以喝啤酒合适。啤酒正价，烤肉半价的时候，是以啤酒的利润填补烤肉的亏空……这份套餐里面呢，可乐要八块钱，而同样量的可乐，外面只要两块钱就搞定，所以……”

“所以这些东西加起来点，看似比分开点便宜了五块钱，但实际上如果咱们分开点，完全可以不点这个可乐，那咱们反而就省钱了。”郑好打断马军，兴奋地接着道。

“好好好！真是服了你了老婆，我都想好了，咱俩结婚以后啊，咱家就你管钱……”马军收敛笑容，一本正经道。

“哎呀你瞎说什么哪！”郑好红着脸看向四周，生怕被人听见。

马军得意地笑笑：“老婆，你脸红的样子真可爱，来，让我亲一个！”说完作势伸过脑袋。

郑好脸更红了，嗔怒着打了马军一下，内心充满了甜蜜。

两人耗时近一个小时，才情意绵绵地吃完这顿大餐。走到学校门口，郑好并没有进校门，而是跟马军向马路对面的手机店走去。

“怎么，还舍不得我啊老婆？”马军眼睛一亮，看着郑好背着的书包，嬉皮笑脸地贴过来道。以往，郑好中午出来吃饭是不背书包的。

“滚，快走，我有正事和你说。”郑好推开马军。

吃饭的时候，郑好就想把钱给马军，但肯德基里面的人实在多，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来到店里，郑好推开粘过来的马军，打开书包，取出里面的钱道：“这是五千元钱，你拿去救急吧，少是少了点，可我就只能凑这些了。”

“这怎么能行？！不行，我不能用你的钱！”马军态度坚决地把钱推回给郑好。

“你和我还客气什么？这个时候，我不帮你谁帮你，快拿着吧。”郑好又把钱递过来。

马军依旧没接，正色道：“好好，我都和你说过了，这是我的事，我能解决，你就不要操心了。再说了，我一个男子汉，怎么能用女人的钱呢？就算我到时候真还不起，把店兑出去也不能用你的钱！”

郑好劝道：“就算我借你的，实在不行，到时候你周转过来再还我不就行了。”

马军表情有所松动，看了郑好一眼，又摇摇头道：“不行，我不能用你的钱。就算店真兑出去了，我也能找到别的事情干，天无绝人之路嘛！”

郑好急了：“马军，你这样说可就没意思了啊！这钱，我是真心实意帮你的。就算为了咱俩的将来，你也一定要收下这笔钱。有店在，我们就有希望，要是店没了，你能干什么去呢？听话，快拿着吧，就算我求你了。”郑好说完，又把钱递过来。

“这……这怎么行呢？”马军看着郑好，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一双手欲拒还迎。

郑好爱情加义气一齐上涌，不由分说把钱塞到马军手里，转身快步离开，那种类似慷慨就义的豪迈感觉再度涌上心头，让她感觉自己仿佛散发着圣母般的光辉。

“好好，你……”马军拿着钱，作势欲追，却始终没有迈出一步。

体育课，孙阡陌正和同们们在操场跑步。刚跑两圈，就有同学陆续掉队，有的女生则根本没跑，而是以有特殊情况为由，堂而皇之地在操场边说笑。高三了，体育老师见怪不怪，只要求同学们不太出格就行。孙阡陌却正跑得起劲。平常每天孙阡陌都要求自己最少跑三千米，操场一圈四百米，两圈才八百米，孙阡陌刚跑出点意思，再加上为郑好的事情闹心，就想好好跑一回，跑它五千米，在汗水激荡和体力近乎崩溃中让自己彻底放松下来。

这一贯是孙阡陌行之有效的调节情绪的方法。

孙阡陌正快速跑着，忽然间老师迎头跑了过来，招手示意她停下。孙阡陌正跑得起劲，虽有点不爽，但也只得径直跑到老师身边。正疑惑间，顺着老师手指的方向，一转身，却看到了校门口带着淡淡笑意的邱栋。孙阡陌心里忽然没来由地涌起一种异样的情愫。

这个满脸沧桑，甚至有些落拓的普通基层干警，让人无法把他和曾经威震警界的高手联系在一起。他站在那里，胡子依旧有些浓，一身永远的牛仔服依旧洗得有些发白。校门外，人流涌动，车辆穿梭，他站在那里，带着淡淡的笑意，没人知道他内心的伤痛。

孙阡陌平缓了一下心跳，定了定神，又拢了拢头头

发，快步向邱栋走去。

校门朝北，下午三点的阳光依旧炎热如火，邱栋看着这个迎着明媚阳光走向自己的女孩子，心里忽然涌起了一股浓浓的暖意。孙阡陌一身有些宽松的校服，却遮掩不住因长年坚持运动塑造的好身材，干脆利落的马尾辫随着脚步有规律地左右摆动，因为运动而有些红扑扑的脸庞难掩那种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勃勃英气……邱栋不禁有些看呆了，恍然间感觉内心深处的某块坚冰正在慢慢融化。

这种感觉让他有些不安，甚至恐惧。他急忙将视线从已经走出校门的孙阡陌身上移开，定了定神直奔主题：“我已经查过了，郑好昨天的确在小额贷款公司贷了款。”

“真的啊？！”孙阡陌虽觉得有些吃惊，但想想也在意料之中，“她贷了多少钱啊？”

“三千。”

“那不多啊。”

“去掉百分之二十的手续费，她拿到手的应该只有两千四百元。”邱栋看了一眼孙阡陌，笑道，“看起来的确不多，但是利息高，我算了一下，到这个月末，连本带利，她就得还四千多。”

“这么多！”孙阡陌有些惊讶，“简直就是高利贷啊！这样的公司，就没人查它们吗？”

“他们一般都会签两份合同，业内叫阴阳合同，一张利息正常的，一张高利息的。监管部门来检查时，他们就拿出那张阳合同，也就是低利息的，而和贷款人算账时，却按那张高利息的。”邱栋耐心解释。

“那郑好她傻啊，会签这样的合同？！”孙阡陌脱口而出。

邱栋笑笑道：“这就是所谓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急需要用钱，又没有别的方法弄到，明知挨宰，也只得认了。”

“不行，我得把真相告诉她！”孙阡陌急道，说完转向就走。

邱栋看着孙阡陌的背影笑了笑，没有阻拦。

孙阡陌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转身走了回来，闷声道：“算了，我现在去说，她还是会和以前一样，不会相信的。唉，看来她真是被那个人渣给洗脑了！”

“而且我敢肯定，如果咱们推测正确的话，到了月末，马军肯定不会帮郑好还这笔钱。”邱栋继续分析。

“那她可怎么办呢？”孙阡陌又担心起来，“找父母要？不可能，她要是能要到就不用去贷款了……”

“你说的对。她就是用正常方法弄不到钱，万般无奈才去贷款的，所以到了月末，她肯定还不上。这时候，马军背后的网货公司就会出手了……”

孙阡陌看了邱栋一眼，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你是想利用郑好找到马军和他背后网贷公司的犯罪证据？”

“其实你早就应该想到了。只不过关心则乱，你就是因为对郑好太关心了，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你的智商严重下降。”邱栋笑笑道。

孙阡陌点点头，担心道：“可这对郑好是不是太不公平了？还有，这么做不会出什么事吧？”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邱栋看着孙阡陌，“按照常规，到月末还钱之前，郑好都不会有事。只有在那家贷款公司讨债后，郑好在走投无路之下才有可能去网贷。而网贷过后的三个月左右，一般来说也不会有什么事，因为放贷的人得把鱼养大，等本金和利息滚动到三五万甚至十万八万时，看情况再收网。不过这时候一般来说也不会有人身危险，因为他们求的是财，本身也不希望把事情闹大……我的意思是说，虽然郑好没有外在的危险，但不排除她本身因为压力太大，想不开或者出什么别的事……”

“你的意思还是怕郑好有危险？”孙阡陌听邱栋说完问道，随即不等邱栋回答，接着道，“也是，她一个小女生，别说十万八万了，就算欠债到了三五万，那她压力肯定会非常大，万一想不开或者走极端，那岂不是很危险？不行，我不能让事情发展到这种程度，我还是想再找她谈一次……只不过这样的话，你的计划就泡汤了。”

“如果你能劝郑好回头，那我求之不得。相对于她的安全，我破不破案实在无关紧要。说实话我也不希望她陷到这个泥潭里面去。但问题的关键是，她会听你的吗？一般来说，在这种时候，她只有真正撞到南墙，才会知道疼，否则的话，她是不会相信你的……”邱栋顿了顿，接着道，“既然这样，那我们为何不顺势而为，抓住这个机会将马军他们一网打尽呢？到时候案子破了，郑好也彻底醒悟了，经济损失也会挽回。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吗？”

“可我觉得这样做对郑好还是太残忍了。我真担心她到时候能不能挺住……唉，你说她是猪脑子吗？”孙阡陌恨铁不成钢道。

邱栋也叹了口气道：“那你能说服她吗？你要是能说服她，那感情好，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如果你说服不了，那我的计划，无疑是帮助她摆脱这一切的最好办法。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样？”

孙阡陌仔细想了想，不得不承认，目前的确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