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冲区 六、周际退学

孙阡陌从房间出来时，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四个菜，很是丰盛。孙阡陌知道，这表明晚上父亲一定回家吃饭，平时如果父亲不回来，母亲最多做两个菜。果然，她刚把一块糖醋排骨偷偷放到嘴里，孙富就推门进屋。

孙母把汤放到桌子上，一家人坐好吃饭。孙阡陌和弟弟母亲吃饭夹菜，孙富却坐在那一动不动，看向妻子。李淑芬见状，急忙放下筷子问：“想喝两口儿？”

孙富白了妻子一眼：“废话！要不我坐在这儿等啥呢？”

李淑芬撇撇嘴，去厨房拿来酒和酒杯，又给丈夫倒上，孙富这才满意地挟口菜，又喝了一口酒，有滋有味地吃喝起来。

“那个阡陌，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是明年复读，还是先找个工作，你已经十九岁了，总不能老在家这么呆着吧？”孙富喝了口酒问。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孙阡陌埋头吃饭，不理父亲。

孙富有些不满，把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你这孩子，我问你话呢，咋跟没听见似的！”

孙阡陌看看父亲，又看看弟弟，把碗往桌上一放，闷声闷气道：“我还没想好。”

“这都快半年了，你还没想好？这样吧，正好咱家店里缺个导购，你就来店里打工吧，工资翻倍。”

李淑芬看向丈夫，想说什么，丈夫一使眼色，她的话便没有说出来，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没兴趣。”孙阡陌带理不理地答。

“那你就整天在家呆着？啥也不想，啥也不干？你才十九岁，总不能这么呆一辈子吧？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已经能帮你爷爷挣钱养家了……”

孙阡陌把碗一推，赌气道：“我的想法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关键不是你们不同意吗？行了，不跟你们说了，烦！”孙阡陌起身离开。

“你给我站住！你——”孙富生气地喊。

孙阡陌仿佛没听见，拿起外套推门而去。

孙富把筷子往桌上一摔：“这孩子，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应该……”

“你瞎说啥呢！没有闺女，哪儿来的儿子？”李淑芬看了儿子一眼，急忙打断丈夫。

孙政达见气氛不对，把碗一推：“我吃饱了，上补习班去了。”

看着儿子出门后，李淑芬叹口气说：“老孙，要不咱就送闺女出国吧。我虽然不管钱，家里有多少钱我也不知道，但大体上还是有数的，这两个孩子都出去留学也应该够用。”

“你以为我不想啊？”孙富也重重地叹口气，“说实话，虽然咱们后来有了儿子，但这些年来我一直是把阡陌当亲生女儿养的，吃的用的哪样不是和咱儿子一样？要不是因为那个女人，我肯定是会送阡陌出国的。你要知道，如果出去，怎么着也得读上四年，没个百八十万是下不来的，我不想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这样我总觉得委屈了孩子。还有……还有就是那个女人并没说要认阡陌……”

“那是现在，谁知道将来她会不会把事情真相说出来啊？”

“唉，你说的也对，可是我总觉得咱们这样做，有点对不住孩子。”

“那有什么办法？现在钱越来越难挣不说，从小到大，咱也没亏待了她呀？你就说现在吧，即使那个女人已经来找过，咱们对她不还是和以前一样吗？我已经明确告诉过她，她可以复读，我也可以多花点钱，送她去三本院校。咱们这样对她也可以了啊，亲生父母也不过如此吧。”

“可是

谁让你以前答应送她出国了呢？再说孩子又不知道事情真相，我真怕她将来会恨我们。”

“以前……以前那个女人不是没有来找咱们吗？再说了，将来的事谁说得清楚呢？没准儿她会回到亲生父母那边去，不理咱们也说不定呢！”

“不能吧？这孩子脾气是犟了点，可是挺孝顺懂事的。”

“她就这样还孝顺懂事？天天跟我对着干！”

“那不是现在嘛，以前孩子哪这样啊？唉……不过我总认为这孩子是咱们家的福星。你想啊，当初咱俩结婚四五年都没有孩子，又检查不出啥毛病，急得火上房似的，可是自从抱养了阡陌后，第二年我就怀上了儿子……”

“得得得！又唠叨上了。”孙富烦躁地干了杯中酒。

孙阡陌进了训练场地，看也不看旁人一眼，径直向沙袋走去，一阵狂风暴雨似的拳脚后，孙阡陌气喘吁吁地叉腰停了下来，尽管已经筋疲力尽，还是不解气似地不时打上沙袋几拳。

一瓶矿泉水从脑后递了过来，孙阡陌愣了一下，蓦地出手，擒住递水的手腕，反手一带，对方也不示弱，借力一个漂亮的转身，化去了力道，人轻飘飘地站在了孙阡陌面前。

“怎么是你？！”孙阡陌惊呼，“你这是放假了还是真和你爸闹翻退学了？”

周际笑道：“你猜呢？”

孙阡陌恢复了平静，绕着周际走了两圈，自信满满地答：“我敢肯定你是退学了。”

“为什么？”

“我看你神清气爽踌躇满志，一扫以前的颓废萎靡，就知道你已经按自己选定的路走了。”

“呦嗬！别看你小小年纪，看事情还挺准的。”

“你说谁年纪小？本姑娘已经满十九岁了好不好？”孙阡陌边说边来到窗边，周际跟了过去，孙阡陌指着下面的街道，“你看那些走路缓慢的，除了老人，就是没有目的，随便瞎溜达的；你再看那些行色匆匆精神饱满充满斗志的，一看就知道他们心无旁骛目标明确，正在为实现自己的理想努力奋斗……”

“那你呢？想好将来怎么办了吗？嘘！你别说，让我猜一下——”周际煞有介事地掐掐手指，眼珠乱转，嘴里念了一番谁也听不明白的咒语后，摇头晃脑地说，“我看你刚一进场地怒气冲冲，打沙袋时咬牙切齿，停下来后又心有不甘，由此推断你这是犯了水逆，遇事不如所愿，苦苦争取而不得，却又不甘心轻易放弃……可见你目前当处于矛盾彷徨之中，痛苦，愤怒，悲伤，无助，对自己目前的处境非常不满意，想改变又改变不了，身不由己无计可施无可奈何……”

“你快打住吧！我看你以后就不要当厨子了，干脆找个大师学算命得了……”孙阡陌被周际逗得莞尔一笑，但说着说着神情又黯淡下来，“唉，我现在就像那些走路缓慢的人，说没目标吧，又心有不甘；说有目标吧，却又无法实现。还是你好，终于按自己的想法活了。”

周际苦笑一声：“可是这代价也未免太大了些。你知道吗？我现在和我爸彻底闹翻了，他甚至……甚至说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看来我真的是把他的心伤透了。”

“可是你毕竟争取到你想要的了呀！不像我，整天无所事事，活得浑浑噩噩的。”

“或许你可以改变一下想法，在国内上大学也挺好啊，为什么一定要出国留学呢？”

“我也不是没这么想过。可是……怎么说呢？要是我爸当初不答应我也就算了，既然他当初答应我了，那就应该

说话算数。说实话也怨我，自从上初中时我爸说将来送我出国留学，我就只顾着学英语了，其他科一直马马虎虎……”孙阡陌碎碎念，“后来我都上高三了，他才告诉我家里经济条件不好，不能送我出国了，你说这不是坑人嘛……”

“也许真是你家生意不好了，你爸他有心无力也说不定。”

“什么呀，这就是个借口！”孙阡陌忿忿不平，“我家里的经济情况我清楚，送我和我弟出去绰绰有余。再说了，就算钱真不够用了，那就谁也不出去，干嘛又说将来送我弟出去，不让我出去呀！凭什么呀他，就因为我是女儿我弟是儿子吗……”

“也许你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我倒是没看出来他有什么苦衷。我只看到了他出尔反尔，重男轻女！哼！不说他了，气死我了！”

“其实我也比你好不了哪儿去，”周际叹口气道，“我现在和我爸是彻底闹翻了，他现在每月只给我两千元生活费，还警告我说这只是在过渡阶段，让我适应适应，等一年后他就啥也不管了。”

“凭什么呀！”

“要说我也满十九岁了，他就是不给我钱，我也没办法。”

“不对，我看他这是在逼你就范呢。我就不信他到时候真不管你。”

“我也是这么想，不过我又不能服软。我已经想好了，我先找个工作，把生活费学费挣出来，然后念个职业学校啥的就行，毕竟厨师这个职业注重实际经验，跟学历什么的关系不大。嘿，你还别说，这么一看，厨师这个行业还挺纯洁的，只要你做的好吃就行，没有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掺杂在里面。”

“也许吧。可这个世界并没有净土，哪个行业都有他的优缺点。”

“呵呵，还挺辩证的。不过说真的，你将来到底想干什么呀？”

孙阡陌使劲儿想了想，若有所思道：“真的还没有想好……或者说我还没认真想过这件事。如果一定要说有……对了，我倒想当个警察！”

“不错不错！你身手好，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很细心，善于观察，能吃苦，胆子也大……我敢肯定，如果你当警察，一定是个非常优秀的警察！”周际看着一袭黑衣黑裤，扎着马尾辫英姿飒爽的孙阡陌，不由得由衷地点头赞叹，顿了顿，又道，“既然这样，你干脆明年复读，或者现在也行，将来考个公安大学，实在不行警察学校也行。”

孙阡陌笑笑看向窗外，眼里闪过一抹凌厉的光，只不过这光稍纵即逝，随即眼神又黯淡下来：“我现在还没具体想这些，过一段时间再说吧！哈哈，我还没和我爸妈玩够呢！我现在还不想当乖乖女，我还没气够他们呢！”

“因为害怕自己并非明珠而不敢刻苦雕琢，又因为有几分相信自己是明珠而不能与瓦砾碌碌为伍，遂逐渐远离世间，逃避人群，结果在内心不断地用愤懑和羞怒饲育着自己懦弱的自尊心……”周际看着孙阡陌，缓缓道。

“别拿这些毒鸡汤来害我。我不听！”孙阡陌背过身去，用双手捂住耳朵大声喊。

周际苦笑道：“我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有时候我甚至感觉这句话就是对咱俩说的……”

“你有完没完？再这样我不理你了……”孙阡陌回过头嗔怒道，洁白的眼底泛着一抹红。

“你……”周际看着孙阡陌不知说什么好。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来，有些灯火阑珊的意味。两人不再说话，默不作声地长时间看着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