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冲区 四十二、点到为止

酒店一共七层，除七层是办公区外，一二层是餐饮区，三至六层是客房，其中三层一侧有两个豪华套间，每个套间内有三个房间，分为餐饮住宿与小型会议室，专门用于接待比较重要的客人。

酒店这几天入住没有走的客人并不多，只有十多个，早在下午李哲就让服务员通知他们晚餐不特别供应了，可以篝火晚会后和服务员一起吃，免费；也可以和游客一样在外面吃，费用减半。这十多人乐得热闹，就在外面单独摆了一桌。

现在，外面的客人已经开吃，酒店里除了二楼周际这屋，以及三楼王墨那屋，就几乎没有人。孙阡陌好奇地边走边看，在楼梯拐角，忽然看到一个人正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那人见到孙阡陌，马上弯腰捂着肚子，一脸焦急地问：“服务员，卫生间在哪儿？我这好像吃坏了肚子，急得很……”

孙阡陌有些奇怪，边回答边仔细打量这个人：“楼外就有卫生间啊，西北角就是，明显得很哪，你怎么跑到楼里来了？再说了，一楼也有啊，你怎么不去一楼呢……”

那人见状，把帽子往下拉了拉道：“我哪知道啊，以为卫生间在楼里呢！那个你说什么？一楼也有？那我去一楼，是不是在最里面？我刚才还以为是仓库呢……”那人边说边急忙跑下楼去。

孙阡陌笑笑，并没在意。

王四海等人进入贵宾厅，魏副总首先请蒋副总和顾小乔坐到主客位置，然后将王四海和史凌波王墨安排到主请位置，之后自己坐下，任王墨楚卓和陈香苏媚生随便坐下。

不一会功夫菜陆续上来。基本上都是农家特色，比如清炖笨鸡、素炒山蘑什么的，别有一番风味。尤其是一道蘸酱菜，里面的菜蔬都是当地山里特产，配的酱更有讲究，有十种之多，鸡蛋酱、鱼籽酱、肉皮酱、肠肚酱、茴香酱、辣椒酱等等不一而足。为照顾顾小乔等年轻人口味，又特意上了几道甜品。

总之，这一桌菜中西搭配，土洋结合，看着不怎么协调，却也别有特点。

菜已上齐，魏副总看了王四海一眼，王四海手碰触了一下杯，顿了顿又离开，转而看夫人史凌波，用眼神邀请。史凌波先用眼神回绝，但看丈夫满是笑意的眼神里藏着坚定，便不再推辞，高兴地举杯致词，众人喝了一口，然后王四海又举杯，之后是蒋副总……

王四海蒋副总等人白酒自不必说，苏媚生和陈香本不打算喝酒的，但顾小乔喝红酒，他们二人作为主陪，也不得不喝。这一轮下来，除了史凌波，众人都喝了不少酒。在酒精的作用下，酒桌上的气氛渐渐热烈起来，人们也少了拘束，说话就有些随便，酒也进入自由交流阶段。

蒋副总等老人都是酒油子，一辈子征战酒场，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怎么说，说到什么程度。相比之下，王墨等年轻人就要差一些。

酒过三巡，蒋副总举杯感叹道：“老王，看着这些年轻人，我就想起了当年的自己，那时真是指点江山豪情万丈啊！这一转眼，还没觉着怎么呢，人就老了……咳咳，不说了，这杯酒啊，我敬你们几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年轻人，祝愿你们将来的成就远远大于我们！”

放下酒杯，王四海也感叹道：“是啊，看着他们，自己想不服老都不行喽！”

顾小乔巧笑嫣然：“王叔，我昨天偶然看到一组数据，说咱们国家省部级干部，平均年龄为五十七岁。比照这个年龄，王叔蒋伯伯你们才正是宏图大展，充满个人魅力的时候呢！”

史凌波看着顾小乔笑道：“小乔这孩子就是会说话，我真是喜欢得不得了呢！小乔啊，咱娘俩上次见面……好像是在五六年前了吧？我记得那时候你已经参加工作了，小墨才上高中，要不然哪，我真想让你做我的儿媳妇！”

“史姨您说什么哪！”顾小乔娇羞地看了楚卓一眼，低下头。

“你可不要乱点鸳鸯谱！”王四海看了妻子一眼，随即把目光转向楚卓，“这位楚公子，青年才俊，只有这么优秀的年轻人才配得上小乔啊！对了，啥时候喝你们的喜酒啊？我这都有点等不及了！”

楚卓有点窘迫。顾小乔见状，笑道：“王叔，楚卓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啊？倒是小墨，现在名校就读，前途才真正是未可限量呢！”

“小乔，这话你可说错了，”王四海笑道，“就说这次你们天成中标我们集团大楼装修工程的事吧，楚经理的报价，在所有参与竞争的公司中，是最接近我们的底价的。我听说楚经理来这我们这里时间不长，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对我们省的装修市场烂熟与心，可见是下了真功夫的……”

王四海这番话，粗听没什么毛病，就是夸楚卓，但一细品就发现问题了，那就是楚卓的报价和王四海公司的底价非常接近。这就不免让人怀疑，是不是楚卓通过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弄到了底价？不然的话他的报价怎么会与底价如此接近？与此相对应的，就是公

司是否出现了内鬼？因为按照常理推测，竞标底价，对一个公司而言，绝对是核心机密，如果不通过内鬼，用别的方法基本上是搞不到的。

而这样的话，王四海本不应该在这样的场合当众说的。他现在这样说了，言外之意就非常明显：一是警告楚卓，二是表明自己已经对这件事产生怀疑。

其实王四海本不想说这番话的。驰骋商海这么多年，王四海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搭眼一看就知道楚卓不是个省油的灯。因此他想找个机会敲打敲打楚卓，让他明白，和盛世集团合作，不要耍心眼，更不要使见不得人的手段，这一切我王四海看得清清楚楚呢！

再有一点，就是王四海想看看魏副总和苏媚生以及陈香的反应。当他对楚卓的报价产生怀疑后，就把公司可能的内鬼捋了一下，如果不是章总监，那就有可能是眼前的这三个人了。其实他不是特别怀疑魏副总和陈香。魏副总跟随他多年，可以说既是下属又是朋友；陈香是他的贴身秘书，虽然有机会接触到相关文件，但从陈香平时的种种表现来看，对他应该是绝对忠诚的；至于苏媚生，他早已将她列入怀疑人选之列。

但凡事都不能绝对。王四海深知金钱的力量，足可役鬼通神，也可以让人拿生命甚至灵魂来换。如果面对的诱惑足够大，这两个人背叛自己也不是没有可能。

因此，当史凌波无意中把话题引到顾小乔那边时，王四海顺水推舟说出了这番话。

王四海话音未落，除了在门口傻站着的艾婉莹和那个服务员，桌上的人基本上都已经听出了弦外之音。楚卓不以为然哂笑；顾小乔看楚卓一眼，眼神里带着疑问；陈香装作没听明白；史凌波看丈夫一眼，目光中略带责备；苏媚生面无表情；王墨吃了一口菜，仿佛没听见父亲的话；魏副总表情略显惊讶地看了王四海一眼，随即恢复平常……

蒋副总略有不悦，心想你王四海又不是毛头小子，怎么能在这种场合说这样的话呢？明显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你敲打楚卓，何尝不是在敲打我？蒋副总虽然心里这样想，却装作什么也没听出来，打了个哈哈道：“王总你还真说对了。我们顾总对楚经理也是青睐有加，否则也不会让他派驻到春城来独挡一面，更不会把宝贝女儿……”

蒋副总言外之意也很明显：就是表明楚卓在天成集团地位的特殊性，是别人无法取代的；也表明天成这边，是全力支持楚卓的，不管你对他有无看法。同时，暗藏的深意王四海也能感觉到：我们天成集团的规模和实力，不是你们盛世集团所能比肩的，我虽是副总，但我分管的业务规模，就赶上你们盛世整个集团了，因此不要在我面前翘尾巴！

这样气氛就有点剑拔弩张。但有时越是这种看不见的紧张，外表却越是一片融洽和谐。蒋副总话音刚落，魏副总像没事儿似的恰到好处地举杯道：“蒋总说得没错，现在的年轻人啊，一个比一个厉害，已经远远不是我们当年能比的了。楚经理青年才俊，前途不可限量啊……”

“哪里哪里，都是靠长辈们提携。”这样的场合，楚卓实在不方便说什么，但觉得不说话又有点不妥，神情有些尴尬。

以楚卓的聪明，他何尝不明白，这几个老家伙明着是捧他，其实在内心里根本就没有瞧得起他。也是，靠女人上位的男人，就算他有真才实学，也难免为人诟病。对楚卓来说尤其如此。众人都明白，如果没有顾小乔，他楚卓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爬上如此高位。

顾小乔看在眼里，端起酒杯微笑道：“王叔，史姨，你们天成的年轻人也是厉害得很哪！就说这位苏小姐吧，我听说她深得王叔器重，这来天成不到一年，就有传闻说要提为财务总监了？”

顾小乔此言一出，众人都感到有些惊讶。这不明摆着是让王四海史凌波等人下不来台吗？因为以前王墨英雄救美的那个视频，已经在春城弄得人尽皆知。

苏媚生脸涨得通红，刚要开口反击，被陈香在桌底下拉了一下衣角制止。苏媚生看向陈香，陈香微微一笑，目光扫过王四海史凌波，最后停留到顾小乔脸上：“看来顾小姐对我们天成集团很关注啊！不过我作为王总的贴身秘书，怎么没有听到过这个传闻呢？而且我们天成有严格的干部晋升制度，苏小姐来我们集团还不到一年，目前只是财务总监助理，无论是任职年限还是现有职务，都不会直接提为财务总监的。”

顾小乔闻听，故作惊讶道：“是这样啊！我还以为……呵呵，我也只是听说。都说传闻基本等同于事实，看来这次是真的错了。该罚该罚……”说完喝了一口酒，不再言语，静静享受胜利果实。

蒋副总虽然也对王四海不满，但这个顾小乔做得实在有些过分，就举杯道：“王总别介意，是小乔唐突了。小乔这孩子，性格豪爽，说话喜欢直来直去，就为这，我们顾总平时没少说她，可她倒好，就是不肯改……”

“哎

呀蒋叔叔，俗话说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顾小乔打断蒋副总撒娇道，“要我拐弯抹角地说话，还不如让我变成哑巴呢！”

“你这孩子！”蒋副总看着王四海，无奈苦笑。

王四海心里虽然不舒服，但又不好发作，只得勉强笑道：“说实话我非常欣赏小乔的性格。这年轻人啊，我看还是少些心机好，那些小人精我是最看不惯的……”

众人打几声哈哈后就有些冷场。王墨见状，没话找话道：“蒋伯伯，小乔姐，你们来得突然，我这边条件有限，招待不周之外还请你们海涵。那个，这菜还合你们口味吧？”

“非常好非常好！说实话，我都挺长时间没吃过这么纯正新鲜的山野菜了，味道也很不错，可见你是费了心思的。蒋伯伯在这里还要谢谢你哟！”蒋副总有些夸张道，随后看了一眼顾小乔。

顾小乔也点头微微一笑。

众人一时无话。陈香知道，这时候该她上场了。

顾小乔陈香苏媚生三美同桌，很是抢眼，但三人的穿着及手包却迥然不同。顾小乔从头到脚一身红色休闲古琦，显得张扬；苏媚生一身二线品牌的黑色职业西服套装，稍显呆板；陈香一身素雅奶白长裙，只不过样式保守，看上去人也有点显老。

其实，这款衣服的样式，是陈香故意选的，为的就是让自己看上去显得年龄大一些，以缩小和王四海之间的外在年龄差距。而且，作为王四海的贴身秘书，陈香知道王四海在感情方面非常守旧，这些年来她没有发现王四海有外遇的蛛丝马迹。这样的男人，在感情上对女人的要求应该也是一样。因此，陈香的长裙上上下下把自己围得很“严实”，不像顾小乔的领口开得有些夸张，让人不敢直视。

陈香把头转向顾小乔，声音不大不小道：“顾小姐，你这款古琦手包，是今年夏天刚出的限量版吧？”

“陈小姐好眼力。这个包啊，昨天我从北京走的时候才收到，是我一个朋友从国外特快邮寄回来的，国内商场现在还没有铺货呢，据说要半个月之后才有售。”顾小乔笑着答，接着话锋一转，看着陈香的衣服道，“陈小姐，恕我眼拙，你的这款裙子我怎么没看出来是什么品牌的呢？不过做工极好，想必也是……”

“哪有啊……”陈香笑着连连摆手，“我的一个朋友，开了一家专门给人定制服装的小作坊，我没事也喜欢弄弄。这个裙子，是我买了布料，自己裁剪缝制的，手艺不精，让你见笑了……”

“真的啊！没想到陈小姐还有这样的爱好，实在是令人刮目相看哪……”顾小乔明显有些意外。

陈香微微面露得意之色，不过马上收敛起来，谦虚地笑笑道：“哪里哪里，就是闲着没事瞎弄，拿不到台面上来的……”

“真没想到，陈香你还有这门手艺啊？！来，让我看看……”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史凌波突然道。

其实史凌波的性别和年龄在今天这个场合有些尴尬。王四海蒋副总楚卓王墨几个男人一个圈子，陈香顾小乔苏媚生几个年轻女人一个圈子，都分别聊着各自感兴趣的话题，史凌波就有点“高不成低不就”，哪个圈子也参与不进去，正郁闷间，忽然听到手工做衣服的话题，仿佛找到了救星，马上以一个行家的身份参与进来。

“你还真别说，就这做工，都能赶上我当年的水平了。”史凌波仔细看了看，由衷道。

“王夫人夸奖了。我的水平，哪能跟您比呢？”陈香谦虚道。

“也是。以前条件不好，一些缝缝补补的活，都是凌波亲手做的。那个凌波……我记得是小墨五六岁左右的时候吧，入冬时你给他做了一条棉裤，这小子嫌不好看，死活不穿……”王四海看着妻子道。

众人一阵轻笑。

蒋副总也点点头感叹道：“是啊，咱们年轻那时候，一是条件不好，再就是商品也没现在这么丰富，鞋子衣服什么的，大都自己做，哪像现在啊……”

苏媚生本就厌烦这样的场合，况且刚才那个插曲，让她非常不舒服，本想借故上卫生间到外面透透气，但转念一想，既然来了，就不要显得格格不入，那样别人肯定对她没有好印象。再者就这么干坐着也实在无聊，于是也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适时加入到两人的谈话中。一时间三人形成一个小集团，谈论起服饰装扮来。

其实常在外面应酬的人都知道，当一桌人没有共同话题时，为不至于冷场，就需要有人在小范围内挑起一个话题。这样感兴趣的人可以加入，不感兴趣的人也可以和别人再找另一个话题。所以酒过三巡，常常会看到这样的局面：一桌人分成几伙，各自谈论感兴趣的话题，虽然显得有点乱，气氛却是极热烈的。

王四海蒋副总等人也马上有意地找到了共同话题。他们都知道，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不管怎么样，这生意以后还得接着做，这酒，也得接着往下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