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冲区 一四三、百万赔偿（三）

第二天早上四点多，杜逆就到医院接上岳雪，驱车直奔廊坊。三个小时后，他们已经到了牟启航家楼下。

此时天还没大亮，但街上已是人头攒动，牟启航家街对面就是一所小学，送孩子上学的家长和孩子们行色匆匆，汽车喇叭声此起彼伏，整条街道显得拥挤而热闹，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两人拎着昨晚买好的水果，进了楼门正沿着楼梯往上走，碰巧遇到李红红领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下楼。见到杜逆和岳雪，李红红显得有些慌乱地停下脚步，一时间站在楼梯上不知道说什么好。

男孩蹦蹦跳跳地经过杜逆和岳雪向楼下走去，在楼梯拐角处回头，见李红红站在那不动，就又回头跑到李红红身边，拉着李红红的手道：“妈妈，你怎么不走了？”

男孩似乎看出了母亲有点不对劲，就扭看向杜逆和岳雪。李红红显得更加慌乱，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杜逆见状笑笑道：“我牟叔牟婶儿都在家吧？我们来就是想看看他们。”

李红红松了口气，急忙道：“在家在家。那个……你们先上去，我送完孩子就回来。”

说完带着孩子匆匆下楼。

“妈妈，他们是来看爷爷奶奶的呀？”

“是呀。”

“那他们是咱们的亲戚吗？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他们？”

“他们离得远，要好几年才能回来一趟……”

杜逆和岳雪对望一眼，都没说什么，沉默着继续向楼上走去。

到了李红红家门口，杜逆刚要敲门，岳雪忽然小声道：“等一下，我看咱俩是不是先和李红红谈比较好？”

杜逆想了想点点头道：“也好。和她谈比较直接，还有他们家老人也未必知道情况。”

于是二人下楼，在楼门口等了十多分钟，李红红送完儿子匆忙返回，见杜逆二人等在楼下，便知道了用意，于是三人找了一家早点铺，在靠近里面一角的桌子旁坐下。李红红表示自己刚吃完，杜逆和岳雪也就不再让，随便点了几样吃的，又给李红红点了杯豆浆。

李红红有些紧张，木木地坐在杜逆和岳雪对面，不说话，也不喝豆浆。岳雪看了杜逆一眼，又看向李红红道：“怎么样妹妹，这几天缓过点劲儿来了吧？”

李红红闻听，一时眼圈红了。

岳雪柔声道：“本来这时候我们不应该来打搅你，可是怎么说呢？那个白梦龙实在逼得我们有些紧，所以我们过来，想当面问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红红向四周看了看，神情有些慌乱道：“就是我们觉得你们钱给少了，所以想再要点儿。至于具体多少，你们和白梦龙谈吧，我们已经全权委托给他了。”

“妹妹，咱们当初签协议的时候，对于补偿金额，你们是认可的，我们并没有强迫你们。再说了，协议一旦签订，就具备了法律效力，不是你们想推翻就能推翻的……”岳雪正色道。

李红红忽然站起身道：“我家里还有一堆活儿没干呢，那个……你们和我说也没用，直接去找白梦龙吧！”

李红红说完转身要走。

杜逆抬高声音道：“你先等一下，让我们把话说完，不然我们就得到你家里面，当着两位老人的面说。”

李红红犹豫了一下，又坐回到椅子上。

“他问我们要七十万，还威胁我们，说如果我们不答应，他就把这件事捅到网上……这些你都知道吧？”杜逆边说边观察李红红的反应。

“啊？他竟然要这么多！”李红红惊讶道，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尴尬地笑了笑又道，“那个……他还没和我说能要多少钱……不过这也没关系，反正我们已经全权委托给他办这件事了，所以……所以我还是那句话，你们直接去找他吧，和我说真的没用！”

岳雪笑笑道：“妹妹，你这么说我就有些不理解了。你是当事人，我们和你说怎么能没用呢？那个白梦龙，他不也得听你的吗？”

“他听我的？他怎么会听我的呢！哎呀你们俩就别逼我啦，我说了真的不算！”李红红情绪有些失控。

杜逆见状心里有了底，看着李红红道：“是不是那个白梦龙威胁你们这么做的？”

李红红避开杜逆的目光，低头不作声。

“你要明白两点。首先，我们是不会再给你们钱的。再有就是，白梦龙说不给钱他就把这件事捅到网上，说什么医院管理不严格，医生泄露患者个人**什么的……如果他真信口胡言，那我们不仅要告你们诽谤，还要告你们敲诈！同时，我们也会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发到网上，这样大家就都知道了这件事……不用我说你也明白，这对你们，尤其是孩子，影响肯定不好。所以我劝你和我们说实话，有什么问题，咱们一起想办法，这样对你对我们都有好处……”杜逆一口气把话说完，喝了口牛奶看着李红红。

李红红终于崩溃，恨声道：“这个白梦龙，是我的一个远房表姐夫，不知道怎么知道了这件事，就主动找上门来，非要让我签那个委托协议，我没办法，只得签了。说实话，我真没再想问你们要钱，都是那个白梦龙逼的！”

“那你为什么不拒绝他呢？”岳雪不解地问。

李红红

无奈道：“他就是个混混，整天打打杀杀的，在我们这一片很有名，没人敢惹的……那个我求求你们了，可千万别告诉他这些是我说的，不然我怕他对我孩子下手……”

事情果然和杜逆想的一样。

再和李红红谈下去已经没有意义。岳雪安抚了李红红几句，就和杜逆回到车上。

杜逆打着火。虽然是冬天，但车子刚跑了近三百公里，发动机的温度还没有完全降下来，所以一开暖风，还是热的。

两人坐在车里，一时都没什么好主意。

“要不咱们先回去吧？实在不行，大不了再给他点儿钱。”半晌，岳雪打破沉默道。

“不行，咱们以前不是商量过了吗？绝对不能给他钱！”杜逆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

岳雪叹口气道：“这种无赖，做事都是没有底线的。我真怕他得不到钱，会把这件事发到网上……我和你哥倒能承受这些，关键是怕会给欧医生他们带来麻烦……”

“这些我都知道。嫂子你放心，我不会让他把这件事发到网上的。我们还有时间，回去再想想办法。”杜逆说完挂档加油，车子朝省城方向驶去。

无功而返，两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杜逆打开车载音响，调到交通文艺台，在主持人的笑话段子和与观众的互动中一路前行。

杜逆知道，对付像白梦龙这样的混混，常规手段基本没用。

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

对付这样的人，就得以毒攻毒。

到明天晚上之前，如果事情没有转机，也没想到解决的办法，那就只有最后一条路：让丁军找人，威胁恐吓白梦龙。

当然这是下下策，弄不好还会有风险。

但如果实在没有办法，也只有这么办了。

杜逆把嫂子送到医院后，没有进去，直接去找丁军。

两人是铁杆初中同学。当初丁军去杜顺公司，还是借杜逆的光，因此见面后两人也没啥客套，直接找家饭店，边吃喝边说事儿。

杜逆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便让丁军先把人手找好，以备不时之需。

丁军听后沉思片刻道：“这办法倒也可行。但问题是到时候这小子软硬不吃怎么办？咱们总不能真打折他一只胳膊或者卸条腿啥的吧？而且常在社会上混的这帮人，平时打打杀杀，吃点皮肉之苦是家常便饭，不动真格的恐怕吓唬不住……”

“这些我都想过。这个办法，只是到最后实在没招的时候再用。这样，你先把人找好，到时候看情况再说。”杜逆有些无奈道。

丁军点点头道：“人是现成的，咱们公司保安队长毕大壮和我是铁哥们儿。这小子以前在黑道混过一段时间，后来改邪归正了，但让他找几个人还不成问题。”

“哎对了，这个毕大壮以前在黑道混得怎么样啊？有没有点名气？就是别人一提就知道的那种？”杜逆忽然问道。

丁军想了想道：“这个……应该不会。他以前就是个小混混，就像群众演员演路人甲的那种。”

杜逆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

据说黑道都是有势力范围的。省和省之间，市和市之间，区和区之间什么的，平时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而且不同区域之间的老大们，也都是有一定交情的，相互之间在对方的势力范围内办点儿事也都很方便。

省城和廊坊离得不远，如果真能通过这种渠道把事情解决喽，倒也不失为最好的选择。

无非就是花点钱而已。

至于他们怎么做，与自己就没有关系了。

这也少了许多风险。

而且那个白梦龙，也许混得比一般的小混混强点儿，但绝对达不到老大的地步。

所以如果真能找到这种关系，那问题肯定会非常圆满地得到解决。

“要不……我让毕大壮去试试，看看能不能和咱们这边混得有名有号的大佬联系上？”丁军也明白了杜逆的意思，于是建议道。

“也行。不过你告诉他一定要谨慎，咱们不怕花钱，但也不能被人骗了。”

“这个我知道。”

两人都没什么心思，匆匆吃完饭就分开了，丁军去找毕大壮，杜逆回到医院。

哥哥在省城做生意多年，应该或多或少地认识几个黑道人物吧？没想到见面一问，结果让杜逆大跌眼镜：哥哥竟然一个都不认识！

也是。哥哥科班出身，为人正直，这么多年本本分分地做生意，和什么黑道人物没有往来也是正常。

“小利，你一定要答应哥哥，无论在任何情况下，咱们都不能做违法乱纪的事情。这是红线，一旦碰触，后果不堪设想啊！”杜顺听完杜逆的想法后，面色凝重地道。

杜逆点点头，庆幸自己没有把让丁军找人的事告诉哥哥。

“实在不行，咱们可以给那个白梦龙点儿钱，先稳住他，等以后有机会再把他摆平。”杜顺做事，还是中规中矩。

“可他要是贪得无厌怎么办？”岳雪担心道。

“咱们要是给他钱，他肯定还会再来要的，所以一次也不能给他。”杜逆道。

“那不给钱，现在还有更好的办法吗？有些事情，一时无法解决，那就先放一

放，拖一拖，没准儿过一段时间就出现转机了呢？但不管怎么样，小利，我再强调一遍，我们宁可花点儿冤枉钱，但一定不能做违法的事！”杜顺有些激动，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道。

岳雪急忙上前扶住他。

杜逆只得点头答应。

其实杜逆不是不知道，处理这件事，手头就有一个最合适的人选：宁成玉。

他的公司在廊坊数一数二，而且从上次的事情看，他在当地有着极大的能量，摆平一个像白梦龙那样不入流的小混混，肯定是分分钟的事儿。

只是杜逆张不开这个嘴。

人都是有自尊的，杜逆尤其这样。

况且他们还是情敌关系。

晚上，丁军那边反馈来消息，人已找好了十多个，应该够用了。只是毕大壮那边没什么进展。

看来黑道老大就像一定级别的官员一样，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接触上的。

杜逆有些郁闷，想找丁军喝酒，又怕控制不住喝多误事，就一个人到街上溜达。

这座城市，这几年他离开又回来，回来又离开，每一次都给他不同的感受，每一次的变化都令他感慨万分。

有的小区，几年来都没有什么变化；有的小区，离开时还好好的，再见时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崭新的楼群。

还有那些商场、饭店、洗浴、歌厅……

不停地换人，不停地装修……你方唱罢我登场……

这座城市，就像一个人一样，随着年龄的增长，不断地发生变化。但不管怎么变，身上总会或多或少地保留着以往的气息。

让人感到既熟悉又陌生，既亲切又疏远。

杜逆正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忽然手机响了，一看是显示属地廊坊的一个陌生号码。

杜逆心里一动，急忙接起。

是苏媚生一个在民政部门工作的同学打来的，意思方便的话请杜逆吃个饭，又问杜逆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他帮忙。看来这个同学应该和苏媚生关系比较好，对苏媚生托付的事比较上心。

杜逆表示自己在省城，婉言谢绝。

再看苏媚生另一个同学的信息，是一家公司老板。

可惜都和公安口沾不上边。

因而也就帮不上什么忙。

杜逆刚接完电话把手机放到兜里，王墨又打来电话，问杜逆这边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看来吴悠和王墨的联系还挺频繁。

杜逆简单说了一下情况，王墨听后也感觉比较棘手，一时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

“要不我和我父亲说一下，看看他那边有没有什么办法？”王墨道。

“打住打住！这种事怎么好麻烦他老人家呢？况且这隔着省呢，还是算了吧！”杜逆急忙拒绝。

王墨没再坚持。

两人又聊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时间一晃就到了第二天中午。

这期间，杜顺也尝试着联系了几个平时生意上的朋友，问他们能否帮上忙，不管黑道白道，能在不触犯法律的前提下把事情解决就行。

但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回音。

毕大壮那边倒是找了个人，和杜逆一见面，就满嘴跑火车，好像天下没有他办不了的事。

这样的主，多半都是为了骗几个钱，根本靠不住。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离和白梦龙约定的时间只差一个小时了。杜顺要公司的财务取出十万元现金送到医院。

杜顺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先给白梦龙点钱，以争取时间，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虽然这样做避免不了会有损失，但也是无奈的事。

他更怕杜逆一时冲动，将矛盾激化，甚至做出违法的事情来。

他已经亏欠弟弟许多，再也不能因为自己的事给弟弟带来可能的伤害和不好的后果。

因此他宁愿花冤枉钱。

而且根据杜顺的判断，既然这个白梦龙的目的是钱，那他只要尝到点儿甜头，就不会把事情做绝。因为他也知道，一旦把事情做绝，那他也就断了财路。

所以对杜顺和白梦龙来说，这就是麻杆打狼两头都怕的事。

因而就有不断让步和妥协的可能。

因为谁也不想撕破脸皮，断了后路。

因此这十万元，足够拖白梦龙一段时间了。

没准就在这段时间内，事情已经有了转机。

杜顺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杜逆和岳雪不得不承认，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也只能这么办了。

但杜逆已经让丁军他们做好了准备。

一旦白梦龙在医院取到钱，他们就会采取行动。

不是他舍不得这十万块钱，而是他对走正常渠道解决这件事毫无信心。

就像你就算给了白梦龙七十万，他以后还会再来要的。

而且哥哥刚做完手术，正是需要好好休息静养的时候，而这件事，弄得哥哥整天坐立不安，情绪更是一落千丈。

这很不利于他恢复病情。

所以杜逆决定速战速决，哪怕因此付出巨大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