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乐秀窝 > 其他 > 岁时来仪 > 第十六章 谷雨(一)

岁时来仪 第十六章 谷雨(一)

作者:非10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4-09-21 02:38:30 来源:882

裹足这件事,从贞仪四岁起,便以一头怪异凶兽的模样常常出现在贞仪的噩梦中。

这凶兽以人的骨肉为食,浑身长满了血淋淋的利刃,挂满了人脸,有三太太的,有大姐姐的,还有许许多多贞仪见过的裹足之人。

每当这头凶兽出现时,那一堵堵拔地而起直穿天穹的墙壁也总会跟随现身,每每都让贞仪满头大汗地惊醒过来。

四岁那年,贞仪爬窗逃走,用反叛哭闹的方式躲过了裹足。

之后大病一场,又因有大父和大母从中护着,便得来了两三年的“暂赦”。

贞仪七岁,祖父流放,家中乱了一阵,紧接着杨瑾娘有孕,难产,将养一载,直到如今贞仪九岁,裹足之事是不能再拖了。

用卢妈妈的话来说,已经迟了,再拖下去,受罪不说,也很难再裹得足够“好看”。

卢妈妈还和杨瑾娘说,小孩子难免都是怕疼的,熬过去也就好了,长大了自然会知大人们的苦心。

此时,杨瑾娘坐在桌边,贞仪站在母亲跟前。

杨瑾娘今年还不到三十,但贞仪竟从母亲鬓边看到了几根白发。

贞仪又想到了儒学中反复提及的为人子女之道。

贞仪如今学得多了,反而很难再像四岁时那样不顾一切,只凭本能行事,她开始思考对错,却又总感到茫然。而大父说过,茫然是因想得太多,懂得的却太少。

贞仪想知道更多,天上的,地下的,天地之间的……她自幼便不喜欢一个问题的尽头最终竟以含糊不清的神说作为答案,她想揭开一切问题的真理本相,来对抗茫然。

裹足,究竟是对是错?

人的生长不该遵循万物秩序吗?为何要以损失自身躯体为美?

而儒学中的孝道,为何既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却又道——孝子之养也,乐其心,不违其志?

但贞仪如今已经知道,这些话,她是无法与母亲争辩讨论的。

她试图问过父亲,父亲引经据典,讲述孔孟之道,但还是无法给出贞仪真正想要的明晰答案。

而此时贞仪必须要在这茫然中做出选择了。

去年,母亲难产,贞仪曾暗暗保证,再不惹阿娘生气。

橘子察觉到贞仪的动摇,一屁股坐在了贞仪的鞋面上,仰头看着贞仪,圆嘟嘟的猫脸上神情严肃,似在皱眉,向贞仪传达着它的反对——不许哦!

贞仪垂眼看着橘子,突然有些悲伤。

她或许再不能与橘子一起跑闹了。

贞仪抬起头时,睫毛上有些湿润,她重新看向杨瑾娘:“阿娘……”

“不想裹,便不裹了吧。”杨瑾娘说。

贞仪忽而瞪大忍着泪的眼睛。

橘子也一个扭身,回头看向一反常态的杨瑾娘。

“只是有一件事,阿娘不能由你。”杨瑾娘对女儿说:“随园,不能去。袁枚老先生虽好,却不宜为女子师……你阿爹也是这样认为的。”

贞仪还沉浸在巨大的意外惊喜中,此刻点头如啄米。

片刻,贞仪扑到杨瑾娘怀里,紧紧抱住母亲:“阿娘,您真好!!”

“好与不好,阿娘也不知道……”杨瑾娘轻轻摸着女儿的头发,眼神惆怅:“只要你长大后,不怪阿娘就好。”

很多事情,杨瑾娘分辨不出对与错,她很容易听信别人,很容易被环境影响。

近来因为淑仪的亲事被定下,杨瑾娘忍不住想,在三弟妹原本的打算中,淑仪是做官太太的,可如今却因家中变故而要嫁作商贾妇……

三叔且还在做官,淑仪的亲事已一降再降,那她的贞仪呢?

等到贞仪议亲时,又能嫁到怎样的人家去?

昨日里,赵妈妈出去买针线,回来时与杨瑾娘说,后巷口卖竹筐的那个妇人死了。

没人知道那个妇人姓什么,只听说原本是个小官人家的妾室,那小官犯了事被抄了家,妻妾女儿都被卖了,这妇人辗转被卖了几户人家,最后被编竹筐为生的癞痢头买回了家。

杨瑾娘对这个缠着一双小脚的妇人很有印象,便问赵妈妈,人是怎么死的。

赵妈妈说,是被吃醉了酒的癞痢头打死的。

杨瑾娘不可置信。

那癞痢头驼背矮小,还瘸了一条腿,即便不说反抗,跑出来向左邻右舍求救还是使得的吧?就这样任由自己被生生打死吗?

赵妈妈叹气:【拿什么跑呀,她那一双小脚,平日里路都走不快,跑两步只怕就要绊倒的……】

杨瑾娘忽然愣住了。

她没有裹足,即便见得再多,终究未曾有过亲身体会。

这才不禁想——裹了足的女人,竟比瘸子还不如吗?

这一刻,淑女体面突然与伤病残缺有了这样直白而惊人的对比。

昨夜里,杨瑾娘几乎彻夜未能合眼。

若裹了足,却不能嫁去高门里做夫人,而是要踩在泥泞中,莫说体面了,竟连站稳活下去都成了难题。

换作从前,杨瑾娘不会有这样的担忧,可如今家中这般境遇,她却很难不去做最坏的打算。

天将亮时,杨瑾娘试着询问丈夫的意思。

王锡琛身上虽有很多时下读书人的特点,但骨子里不是个苛刻的人,且他通医术,更懂得裹足对女子的残害之重,见妻子有动摇的意思,便顺着妻子的意,点了头。

王锡琛从外面回来时,便见女儿带着她的猫,从院子里跑出来,神情欢欣明亮,与他分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阿爹,我不用裹足了!”

贞仪带着橘子一路跑,中途遇到王元:“大兄,我不用裹足了!”

王元很捧场地冲贞仪揖手:“恭喜恭喜啊!回头记得摆酒!”

贞仪继续往前跑,轻软绣鞋踩在雨后的青砖上,柳黄色的衣裙随风漂浮着,饱满额头上的绒绒碎发被汗水打湿,在阳光下晶莹闪闪。

“大母,阿娘说,我不必裹足了!”

董老太太笑着点头:“好,也好……”

贞仪又跑去寻大姐姐:“大姐姐大姐姐!我可以不裹足了!”

淑仪放下手中针线,拿帕子给贞仪擦汗,宠溺笑嗔:“疯丫头啊……”

淑仪带笑的眼睛里,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同情忧愁。

贞仪却开心极了,晚间,再坐在阶前观星,只觉星空更璀璨浩瀚,仿佛蒙着的纱雾又散去一重。

石阶上,贞仪仰头望天,双手撑在身侧,人也放松地往后仰去,两条腿伸得直直地,偶尔晃两下脚。

橘子也学着贞仪这样坐,将毛茸茸的肚子露出来吹风。

晚风吹得猫耳朵有些发痒,橘子将耳朵往后压了压,忽然想到,贞仪这下应该有胆子过生辰了。

那它明年岂不是又要烦恼贞仪十岁的生辰礼了?

跟着贞仪,算术见长的橘子忽然意识到,贞仪明年就十岁了啊。

橘子转头看向身边的小孩。

橘子希望时间慢一些,好让它可以多陪一陪贞仪。

但橘子又希望时间快一些,不然的话,它担心自己会看不到贞仪长得很大的样子。

不过快也好,慢也好,它希望这个小孩永远都像今天这样开心。

橘子很不谦虚地认为,贞仪今日的开心,有它一份功劳——四岁那年的清晨,可是它叫醒了贞仪,带着贞仪爬窗子逃跑的!

看着开心的贞仪,自觉很了不起的橘子默默决定,自己务必要努力多活一段时间才行——贞仪倘若没有了猫,那得多可怜啊。

橘子想着,往贞仪身边凑了凑,蹭了蹭,最后干脆躺在贞仪腿上,好让自己多留些气味在贞仪身上。

谷雨结束前,趁着最后一缕东风还在,得钱与龄相邀,淑仪带着贞仪,去秦淮河畔放断鹞。

鹞便是风筝纸鸢,断鹞中的“断”字,原是“休止”的意思,是指趁着春日东风离去前,再放最后一次风筝。之后慢慢变成了在纸鸢上写下消灾除厄之词,将风筝放飞至半空,剪断风筝线,民间便有了断鹞放灾的说法习俗。

贞仪她们到时,因是晚间,便见有许多人在放鹞灯——所谓鹞灯,是指在纸鸢上缀灯,与天灯相似。

贞仪很喜欢这样的风俗活动,她不信消灾祈福之说,但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她往往可以被允许出门走动,理所当然地参与到热闹当中。

对贞仪而言如此,对大多汉人女子来说也是如此,节日和风俗日如同她们的恩赦日。

秦淮河两畔鹞灯飞舞,画舫往来不绝,偶有婉转琴瑟之声和唱曲声。

贞仪带着橘子奔跑放纸鸢,春儿在后面追:“小姐,慢些呀!”

钱与龄和一群女孩子们笑闹着,淑仪避开人群拥挤处,将自己的纸鸢放飞。

淑仪放的是美人筝,纸面剪作人形,粉面黑髻,彩衣婀娜。

然而风筝还未及飞高剪断,却挂落在了树梢上。

淑仪觉得这不是好兆头,正有些着急时,身后有少年的声音传来:“我……帮你取下来吧?”

淑仪攥着风筝线轴的手一紧,没有回头。

那蓝衫少年走到了她身边,斟酌着,正要再开口,却见淑仪轻轻剪断了手中的风筝线,小声道:“不必了。”

淑仪始终没敢抬头,后退两步,转身离开。

“等等,我……”

钱与龄打断了温以衡的话:“温公子既做不了自己的主,又何苦还来招惹她,叫人传了流言出去,你倒无妨,她却是要坏名声的。”

温以衡的神情惭愧落寞下来,不再说话了,只看着淑仪牵过贞仪的手,离开了这里。

橘子回头,远远看了一眼那少年人,又一看眼角发红的淑仪,只觉这世道真坏,到处都是做不了主的人,简直蛮不讲理。

枝头上的美人筝被风吹得凌乱摇曳,发出细微鸣响。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